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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劫天龙王 > 第156章 权臣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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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怆的暖色。破天荒握着狼毫的手指微微收紧,宣纸上罪己诏三个字的最后一笔陡然洇开,像极了三年前宫变那日,溅在明黄龙椅上的血渍。

陛下,墨相在外求见。内侍监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破天荒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抬头望见窗外那株百年银杏。秋风卷着金叶掠过檐角,恍惚间竟与那人初入宫时的景象重叠——同样是这样的黄昏,同样是漫天飞舞的落叶,那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踏过满地碎金,玄色幞头下的目光比寒潭更冷。

墨先生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直裰,腰间悬着半块残缺的玉佩。他在殿中站定,骨节分明的手指拢在袖中,破天荒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着,那是去年平定西疆时,替自己挡下淬毒匕首留下的旧伤。

老臣参见陛下。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破天荒搁下朱笔起身,龙袍曳地的声响在空旷大殿中格外清晰:先生不必多礼,可是户部的账册出了差错?他刻意放缓语气,目光扫过案头堆叠的奏折——最上面那本《请辞表》的边角已经被墨先生摩挲得起了毛边。

墨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双手高举过顶:启禀陛下,北疆屯田已毕,江南漕运疏通,科举新制亦已推行三年。如今四海升平,百废待兴,正是陛下大展宏图之际。老臣年逾花甲,近来常感精力不逮,恳请陛下恩准老臣致仕还乡。

竹简落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破天荒盯着那卷竹简上熟悉的蝇头小楷,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还是个备受冷落的庶子,被嫡兄推入冰湖。是这个男人跳下水将他捞起,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身体,在寒夜里捧着《商君书》逐字讲解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的道理。

先生的故乡在琅琊?破天荒忽然轻笑出声,踱步到墨先生面前,记得先生说过,令尊是前朝国子监博士,靖康之变时为护《永乐大典》葬身火海。先生少年时便随着流民辗转四方,何来可还?

墨先生垂眸望着金砖地面上繁复的云纹:老臣在终南山寻得一处茅舍,屋后有溪前有竹,足可安度残年。

残年?破天荒猛地攥住他枯瘦的手腕,龙袍上的金线硌得墨先生微微蹙眉,先生可知昨日钦天监奏报,紫微星旁出现客星?可知镇北王的十万铁骑已在雁门关外扎营?可知江南道监察御史刚刚递上密折,说王彦暗中结党?

墨先生被攥得生疼,却依旧挺直脊梁:陛下登基三年,已诛灭七王,平定四海。如今朝堂之上,文有王彦总领六部,武有秦岳镇守北疆,老臣不过是多余之人。

多余?破天荒突然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龙袍广袖扫落案上的青瓷笔洗。清脆的碎裂声中,他指着墙上悬挂的《舆地图》,声音陡然拔高,先生看清楚!这东起辽东、西至葱岭的万里江山,哪一寸土地没有浸透先生的心血?去年黄河决堤,是谁带着民夫在泥水里泡了七天七夜?今年春闱舞弊案,是谁顶着文官集团的压力彻查到底?

墨先生袖口的褶皱里露出半截绷带,破天荒这才惊觉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在鸿门宴上谈笑风生饮下毒酒的谋士,那个在敌军阵前单骑劝降的辩士,那个在三更夜替自己掖好被角的长者......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男人早已成了自己血脉相连的一部分。

陛下,墨先生忽然屈膝跪下,苍老的膝盖撞击金砖的声响让破天荒心脏抽痛,老臣背上长了恶疽,太医说......他剧烈咳嗽起来,袖中咳出的绢帕落下,一抹刺目的猩红在明黄地毯上迅速晕开。

破天荒踉跄着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惊人的滚烫。墨先生枯瘦的手掌反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个垂危之人:陛下答应老臣,莫要学先皇猜忌功臣。王彦虽有私心,却能制衡武将;秦岳忠勇可嘉,需时时敲打......

先生!破天荒喉头发紧,望着眼前这张沟壑纵横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刚继位时,墨先生曾在御书房的烛火下说:陛下,权臣不可为,但权臣之智不可无。那时他不懂,直到此刻才明白,所谓权臣之智,原是要将自己燃成灰烬,照亮帝王的康庄大道。

墨先生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七枚磨得光滑的石子:这是老臣教陛下下棋时用的棋子,陛下总说黑棋太沉......他将石子塞进破天荒掌心,冰凉的触感让龙体剧震,记住,棋盘上没有永远的棋子,只有......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李德全变调的尖呼:不好了!镇北王带着羽林军包围宫门了!

墨先生猛地推开破天荒,踉跄着扑到殿门处。他反手摘下悬在门楣上的青铜剑,剑穗上的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那是当年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据说斩过三位王侯。

陛下,老臣还有最后一策。墨先生执剑转身,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棂涌入,将他瘦削的身影镀上银边,请陛下即刻下旨,贬老臣为庶民,抄没家产。

破天荒望着他染血的嘴角,忽然明白了。这位辅佐自己从泥沼走向九五之尊的谋臣,从踏入这深宫的第一天起,就为自己准备了这样的结局。用一场自污名节的贬谪,来换取文官集团与军功集团的暂时平衡,来给自己留出重整朝局的时间。

先生......泪水终于模糊了帝王的视线。

墨先生忽然笑了,那是破天荒第一次见他笑。苍老的脸上沟壑舒展,竟有几分少年意气:陛下忘了?老臣说过,要亲眼看着您开创万世基业。他举起尚方宝剑,剑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老臣在黄泉路上等着喝您的庆功酒。

剑光闪过的刹那,破天荒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但更多的声音从殿外涌来——甲胄相撞的铿锵,兵刃出鞘的锐响,还有镇北王秦岳那震彻宫阙的怒吼:诛杀奸相墨渊!清君侧!

墨先生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残缺的玉佩。破天荒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的自己蜷缩在冷宫角落发抖,那个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将他裹进怀里,用带着冻疮的手捂住他的耳朵,在呼啸的风雪中轻声说:别怕,以后先生护着你。

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破天荒缓缓放下墨先生的尸身。他捡起那卷《请辞表》,用染血的手指抚平褶皱,在末尾朱批处落下两个字:不准。

当镇北王带着亲兵冲入紫宸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年轻的帝王端坐龙椅,玄色龙袍下摆浸透鲜血。他面前的御案上摆着尚方宝剑,剑尖挑着墨相的首级,而他手中正把玩着半块残缺的玉佩,嘴角噙着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秦将军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秋风卷着金叶从敞开的殿门涌入,卷起墨先生散落在地的白发。破天荒忽然想起,明天就是重阳节了,去年今日,先生还说要教他酿菊花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