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军用机场的探照灯像几把生锈的钝刀,勉强切开浓稠的夜色,将跑道和周围的设施照得一片惨白。
普拉秋斯看着一些狼狈不堪的学员互相搀扶着、或直接被担架抬上运输机,心里也算松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过度催动法咒后身体烧灼的气息。
斯莱特和伊芙娜倒是没有回去,他们两人要和西比尔一起前往地下休息室好好休息一番。
斯莱特进去休息前还回头对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挥了挥手。
普拉秋斯勉强扯了扯嘴角作为回应,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冻住的泥土。
他独自走到跑道边缘,远离了喧嚣和灯光,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一种莫名的空虚。
接应任务算完成了,可他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甚至像个捡破烂的,在战场边缘收拾残局。
打开通讯器,他对校长那边说:“我已经完成任务了,请求下一步指示。”
校长在通讯器里对他好一顿安慰和鼓励,表示他只需原地待命就行。
关掉通讯器,普拉秋斯看着那条熟悉的山路,眼神复杂。
“表情不用这么丧气,我亲爱的哥哥。”瑟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边响起。
普拉秋斯甚至懒得转头,就知道这家伙肯定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小礼服,像个偷溜出来参加午夜派对的贵族少年。
“不然呢?”普拉秋斯没好气地嘟囔,“看他们这个样子,谁能高兴得起来?那可是君主……我们真的有机会吗?”
瑟伦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普拉秋斯,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峦轮廓。
“闭上眼,哥哥。”
“哦……”每当他说出这种话时,普拉秋斯就能猜到他大概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瑟伦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他抬起双手,像是在虚空中握住了一个看不见的门框,然后,缓缓地向两边“拉开”。
但普拉秋斯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机场的灯光、飞机的引擎声、甚至吹拂的夜风,都在这一刻急速远去。
他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洗衣机,感官剥离。
他闷哼一声,但没有睁眼。
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
脚下是干枯开裂的河床,泥土板结龟裂,缝隙深得能塞进拳头。
视野所及是一片死寂的荒芜,看不到任何绿色,只有被风化的苍白岩石。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暗红,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前方传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这片死寂河谷的侧上方。
那里矗立着一座孤峭的山峰,而在那山的端,站着一个身影。
是伊卡欧利斯。
祂浑身都在发光!一种仿佛熔岩在皮下流动的暗金色光芒从祂躯体的每一寸缝隙中透射出来,将周围扭曲的空气都染上了同样的色调。
祂的身影在光芒中有些模糊,但那份君临天下的威严和磅礴的能量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恐怖!
祂用右手紧紧捂着受伤的左臂,指缝间不断有炽热如液态黄金的血液渗出,滴落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形成一个个小凹坑。
祂正仰着头望向北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瞳孔穿透了暗红的天幕,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存在,是渴望?是愤怒?还是急切?
普拉秋斯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仅仅是看着这个身影,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感就攫住了他,让他牙齿打颤,膝盖发软。
这压迫感……居然在阳江感受祂的风暴时还要强烈百倍!
这怎么打?拿头打吗?
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骤然消失,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退去,普拉秋斯才猛地喘了一大口气,像即将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发现自己只是静静躺在浴缸。
刚才的景象好像一个噩梦,夜风依旧清凉。
瑟伦就站在他面前,歪着头,用那双琥珀色的带着非人光泽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那是……”普拉秋斯声音干涩,心脏还在狂跳,“你搞的鬼?”
“‘视觉共享’。”瑟伦优雅地摊了摊手,“让你提前看看你的对手,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
“对手?我?”普拉秋斯差点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开什么玩笑,你让我现在去对付山顶上那个……那个浑身冒光的玩意?你看清楚没有?祂站在那里发着光,就像个快要爆炸的恒星!我感觉我上去就是送死啊!”
他看着瑟伦,脸上写满了“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瑟伦看着他这副怂包样子,忍不住抬手扶额,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我说……我亲爱的哥哥,你能不能对自己高贵的‘皇帝’血统稍微有点自信?”
“皇帝……”普拉秋斯一愣。
“没错”瑟伦放下手,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我不止一次强调过,你体内流淌着的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至尊之血!是注定要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存在!那些所谓的A级、b级,在你面前不过是稍微强壮点的蝼蚁。”
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山顶上那个,充其量是个丢了地盘、受了伤、如丧家之犬的‘王’,而你,是‘皇帝’!皇帝对王,谁胜谁负,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普拉秋斯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皇帝……我当皇帝吗……”他相信自己真的有这个血统,否则无法解释之前的一切,他只是实在无法将这个词和自己这个坐飞机会吐、看见怪物就本能想跑的形象联系起来。
“可是校长的命令是让我原地待命啊……”他挠了挠头。
“你就不能灵活点吗?你认为,校长说的话权威,还是我说的话权威?”
普拉秋斯犯了难。
“我……”他还是有点没底,那股光是看着就让人灵魂战栗的威压感实在太真实了,他不喜欢这种没准备的战斗。
“没有可是!”瑟伦打断他,脸上那戏谑的笑容消失了,“更何况,不是还有我为你兜底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普拉秋斯脑海中的迷雾。
他怔怔地看着瑟伦,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狂野的自信和守护之意。
这个自称魔鬼神出鬼没、以捉弄他为乐的少年,此刻眼神无比真诚。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这句话突然在他心中响起。
是啊,他明白了,瑟伦真的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潜藏的、强大的阴暗面……那他是不是真拥有自己从未察觉的力量,不言而喻。
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火苗在他心底悄然点燃,尽管恐惧盘踞,但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似乎真的开始苏醒了。
他看着远处漆黑的山脉,那里是伊卡欧利斯的方向,北方……祂为什么要望向北方?那有什么在吸引着这位受伤的君王?
瑟伦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知道种子已经发芽。
他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普拉秋斯的肩膀,动作亲昵。
“走吧,我的哥哥,好戏,才刚刚开场呢,别忘了,你的对手,等着你呢……”
他的声音融在夜风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瑟伦倚着一棵叶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双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
普拉秋斯沉默着,望着远方盘算着。
“你首先要清楚,犹豫就会败北。”他的声音清晰地在嘈杂中传入普拉秋斯耳中,“不过是一个亡命之徒,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点个头,我们就能去搞定它。想想看……成为拯救学院的英雄,万众瞩目,再也没人敢质疑你的。”
看着远处山林间隐约传来的恐怖嘶吼,以及天空中扭曲的云层,普拉秋斯心里确实心动了。
或者说,他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或许真的可以……
就在他思绪即将被魔鬼牵引向一个交易深渊时,一个模糊的、束着高马尾的,笑容狡黠,身影如保险丝在他脑海里“啪”地亮了一下,瞬间将他的思路拉了回来。
“等等!”普拉秋斯猛地甩了甩头,“我得……我得先打个电话!”
在旁边瑟伦几乎要翻到天灵盖的白眼中,普拉秋斯手忙脚乱地在机场内部的一台电话机前操作着,凭着某种直觉或说侥幸,按下了安的号码。
“嘟……嘟……”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喧嚣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微弱。
普拉秋斯的心也跟着这声音一点点往下沉。
她那边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
他固执地等着。
瑟伦抱着手臂,用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啧”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打电话给妹子?能不能有点毁灭世界或者拯救世界的自觉?
普拉秋斯瞪了他一眼,用口型反驳:“你懂什么?”
“喂?”
电话突然接通了,安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却并非想象中的枪林弹雨,反而有些嘈杂的孩童嬉闹声。
普拉秋斯一愣,把电话贴紧耳朵:“学姐,你那边怎么样?没事吧?我这边乱成一锅粥了!”
“我没事,好着呢。”安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无奈,还带着点哭笑不得,“就是被暂时征用了,在给两位小祖宗当保姆。”
“保姆?”普拉秋斯懵了。
“是啊,两个金发碧眼的小正太,现在可是校董会的宝贝疙瘩。”安压低了点声音,背景里传来塞里斯清脆又带点小嚣张的喊声:“我的龙呢!我那条镶宝石的飞龙模型不见了!”
接着是另一个文弱些的声音:“哥哥,我的书……怎么被你撕了?”
安似乎一边捂着话筒一边在应付他们:“塞里斯,你的龙在沙发底下!瓦西德,别急,姐姐帮你……”
听着电话那头鸡飞狗跳的动静,普拉秋斯又看了看自己这边真正意义上地动山摇、君王压境的场面,一时间竟分不清哪边更魔幻。
“原来是他们啊……”他下意识地说,学院不愧是学院,都这种时候了,校领导高层的心头宝贝居然是两个需要人照顾的金毛团子?
细细想来,普拉秋斯觉得那千人围剿行动输得不是没有道理,那些参与围剿的学员多数是b级和c级,没有任何一个A级,难怪面对伊卡欧利斯那么快就败下阵来,面对一群蚂蚁扑来,大象只需动动脚就可以将它们都碾死。
“对啊,调皮得要命,简直是两个小恶魔!”安的声音疲惫,但听起来很安全,“你那边很乱?自己小心点了,我先搞定这两个小家伙再说!”
电话挂断了。
普拉秋斯拿着电话,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边孩童的吵闹声,眼前却是溃逃的人潮和远方隐约的身影。
瑟伦踱步过来,挑眉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哥哥,所以你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确认你的辅导学姐正在……帮别人带孩子?”
普拉秋斯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不懂,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