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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文与宋应星二人脸色微不可查的一顿。

一同躬身,静待下文。

朱由检却并未立刻开口。

他只是一个眼神,王承恩便心领神会,领着数名贴身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步入暖阁。

一张张书案被摆开,笔墨纸砚齐备。

“朕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们,都要记下来。”

“不得有丝毫错漏,不得有半点删改!”

“遵旨!”

小太监们齐声应诺,握着笔杆的手紧了紧,神态肃穆。

这森严的阵仗,范景文隐隐猜到,皇帝又要说一些他不明白的东西了。

朱由检的目光重新落在二人身上。

“接下来的东西,你们或许听不懂。”

他的开场白平淡无奇,却让两人心头狂跳。

“但无妨。”

“你们只需按照朕说的,分毫不差地去做。”

范景文听到这话,昨日因封爵而略显飘忽的眼神,此刻瞬间凝聚成两点灼灼的烈焰。

他猛地滑下座椅,再次五体投地,姿态比昨日领受伯爵爵位时,还要虔诚百倍!

“臣,恭请陛下……赐下神谕!”

神谕!

宋应星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顶头上司,会突然是这种狂热的姿态。

可范景文已经跪了,他身为下属,怎敢安坐。

宋应星连忙离座,跟着叩首在地,将额头紧贴金砖。

“都起来,无需多礼。”朱由检摆了摆手。

待二人重新坐定,朱由检平静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

“今日,朕先说第一桩事。”

“关于冷热温凉。”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袅袅热气升腾。

“冬日严寒,夏日酷暑,沸水烫手,炉火炽烈。这些,皆是我等能切身感受到的‘温凉’。有经验的铁匠,甚至能根据炉火的颜色,大致判断其温度。”

“但在将来,大明将要发展的‘格物新学’之中,这等模糊的感官,远远不够。”

“将来需要更加精准的定义!”

范景文与宋应星屏息凝神,生怕漏了一个字。

“所以,朕需要你们造一个东西。”

“朕称之为,温度计。”

朱由检开始口述,语速不快,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取一根细长的中空琉璃管,将其一端置于烈焰上烧至软化,用铜镊迅速拉出一个极细的尖端。然后,自另一端开口处,灌入水银。”

“而后,将整根玻璃管连同水银一同加热,利用热力,将管内残存的空气尽数逼出。就在此刻,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烈焰将开口端熔融封死!”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凌厉。

“切记!水银加热,其气剧毒!吸之则伤肺腑,损神智!此一步骤,必须在开阔通风之处,由手脚最麻利的匠人,戴上多层湿布面罩,快速完成!”

“如此,温度计的本体,方可制成。”

宋应星从小便热衷于与各种器物打交道,朱由检描述的每一个步骤,他都能在脑中清晰地构建出画面。

这方法听起来匪夷所思,逻辑上却又环环相扣,似乎……完全可行!

“但这还不够。”

朱由检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我们需要为刻度标定,让它能‘读’出确切的数字。”

“将这支制成的温度计,置于冰水混合物之中。待管内水银柱稳定,在其停留的位置,刻下第一道痕迹。”

“此为,零度。”

“再将它,置于持续沸腾的滚水之中。待水银柱再次攀升至稳定,在其停留的位置,刻下第二道痕迹。”

“此为,一百度。”

“然后,将‘零度’与‘一百度’之间,均匀地划分为一百个刻度。每一格,便是一度。”

“再将它置于白镴之中,当白镴刚刚开始融化时,其度数便在两百三十二度。根据刻度继续往上标定,可将温度标注至二百五十度,超出此温度便不可再用此温度测量,否则会爆裂,汞的毒气很危险。”

二人似乎忘记呼吸,在努力消化皇帝的语言。

只有几名小太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

宋应星的脑子渐渐变得一片空白。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范景文会是那副姿态。

他虽然早已听闻陛下那些神乎其技的发明,可当这些近乎“创世”般的知识,从皇帝口中如此清晰、如此有条理地被讲述出来时,那种颠覆性的冲击,依旧让他心神俱颤,几乎要坐不稳。

这是在定义!是在量化!

是为这天地间虚无缥缈的“冷”与“热”,立下了一套前所未有的、精准的、可被所有人理解和使用的法度!

这是圣人!或者说,这是真正的天授之天子。

范景文则要镇定许多,他脸上的狂热之色却愈发浓重。

这些东西,他虽是初次听闻,但大致能听懂。关键在于,他有经验!当初陛下口述水泥、新炮之法,也是这般情景!

他不需要完全理解其中的道理!

他只需要带着工匠,严格按照陛下的每一个字去实验,去制造!

神谕,照做便是!

他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皇帝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方才说的这些,恐怕还只是开胃小菜。

果然,朱由检端起茶杯,润了润喉。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第二件事时,王承恩躬着身子,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神情微妙。

“皇爷,礼部尚书徐阁老求见。”

朱由检眉头轻蹙,但还是说道:“宣。”

范景文心头一紧,生怕这天大的机缘被打断,正想开口,却见须发皆白的徐光启已步入暖阁。

徐光启先是对着朱由检行了君臣大礼,然后才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范景文与宋应星,以及旁边那几个奋笔疾书的小太监。

“陛下,朝鲜使臣又递了折子,情真意切,恳求能尽快陛见,商议义州驻军事宜。”徐光启面带忧色地汇报。

“赐座。”朱由检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态度不咸不淡,“此事不急。”

范景文见状,生怕皇帝的思路被带偏,连忙开口,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与激动。

“徐阁老!您来得正好!陛下正在为我等开创格物新学,赐下经天纬地之法,您老深谙此道,可万勿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