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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张维贤、袁可立、范景文几位内阁重臣,在散朝后,被内侍引着,熟门熟路地走向乾清宫。

刚刚皇极殿上那场风暴,明面上是孙传庭的功罪之辩,实则,是皇帝陛下对着满朝文武表明自己的立场。

乾清宫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随即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君臣几人。

这里的气氛,远比皇极殿要松弛。

朱由检坐在御案后,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在思索。

许久,那声音停了。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的几位股肱之臣。

“喀喇沁一役,尘埃落定。”

“但草原上的风,才刚刚开始刮。”

孙承宗立刻躬身:“陛下圣明。曹文诏与尤世威两位将军,已遵照陛下旨意,在老哈河南岸选址,率军守备,筑城建堡。只是……”

“只是钱粮不够?”

朱由检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户部尚书袁可立那张老脸,瞬间皱得比苦瓜还苦。

可一想到自己刚刚到手的太子太师头衔和入阁的无上荣宠,硬是把满肚子的哭穷憋了回去,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朱由检淡淡开口。

“嘉定伯周奎突发恶疾,还有失踪的那几位京官。”

“他们的家产,就全部划拨给工部,充作建城钱粮吧。”

话音落下,袁可立的腰杆瞬间挺直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开来。

皇帝这是在告诉他,钱,朕会给你找来,你只需给朕把事办好!

朱由检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看向侍立在侧的王承恩。

王承恩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禀报。

“启禀陛下,今儿一早,鸿胪寺递了牌子。”

“李氏朝鲜、安南两藩国的使臣,已于昨日抵达京师,正在馆驿安置。”

“另外,察哈尔部顺义王林丹汗,也派了使臣过来,说是奉顺义王之命,有要事上禀。”

朝鲜?

安南?

察哈尔?

这三家,几乎是踩着同一个时间点到的。

名义上,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崇祯五年元旦大朝会朝贡。

英国公张维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朝鲜不是早就被建奴打断了脊梁骨,被迫结了什么‘兄弟之盟’吗?他们怎么还敢派人来?”

丁卯之役后,朝鲜国力大损,迫于皇太极的兵锋,不得不屈服,表面上与大明断了往来。

这几年虽偶有使臣,却都如履薄冰,生怕惹恼了沈阳城里那位。

兵部尚书孙承宗抚着胡须,眼神深邃。

“安南国,自黎朝中兴,郑、阮两家便南北分治,内斗不休。算起来,已有三年未曾遣使朝贡,如今突然登门,恐怕也是别有所图。”

朱由检听着两位老臣的分析,不置可否。

“宣福王。”

朱由检的声音很淡。

不多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便乐呵呵地滚进了乾清宫。

福王朱常洵穿着一身亲王常服,走起路来,身上的肉都带着几分喜庆的颤动。

“臣,朱常洵,参见陛下!”

“皇叔免礼,赐座。”

朱常洵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锦凳上,端起宫女刚奉上的茶,咕咚咕咚就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陛下,可是又有什么好事要关照臣?”

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上次出使大同,他可是出尽了风头。

不但兵不血刃地促成了与察哈尔部的联盟,更是为大明开疆拓土立下头功,史书上注定要有他福王浓墨重彩的一笔。

里子面子,全赚麻了。

朱由检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是泛起笑容。

周边几人看着这两叔侄相似的笑容,总觉得笑里藏针。

“好事,自然是有的。”

“皇叔你看。”

他伸手指了指舆图。

“察哈尔部的使臣来了,朕估摸着,是来跟咱们商量那片草原的具体租法。”

“这事,朕交给你去谈。”

福王一听,精神头瞬间就上来了!

“陛下放心!这事儿臣熟!”

“臣保准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给咱们大明养马放羊,还得对咱们感恩戴德!”

他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无数个骚操作。

什么草场分级,好地段价高者得;什么互市特权,想在咱们新建的城池边上做买卖,得加钱!要让他们感受到大明城池的好,大明城池的富裕和安全。

总之,要把这群草原狼安排得明明白白!

“朕的要求很简单。”朱由检竖起一根手指。

“一,租金必须以战马、牛羊来结算,朕不要金银。”

“二,他们在那片草原上放牧,就有义务替朕盯着草原上的一切风吹草动。任何部落的异动,都必须第一时间上报。他们,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

“三,朕在那边建城,他们要全力配合。”

福王连连点头,把这三条牢牢刻在心里。

这哪是空手套白狼啊!

这是连狼带窝,都给套进来了!

“这是其一。”朱由检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朝鲜的使臣也来了。”

福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朝鲜,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离辽东太近,脖子还被后金死死掐着。

“他们来,是听到了风声。”

朱由检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己巳年通州一战,大凌河皇太极仓皇撤退,再到刚刚结束的喀喇沁一役。”

“他们想探探我大明的口风,想知道,我大明,还有没有能力,把建奴赶回北海喂鱼。”

“他们既怕建奴的刀,也怕被我大明彻底放弃。”

“所以,这次你见他们,不必给任何承诺。”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了舆图上辽东的位置,眼神幽深。

“你只需告诉他们一句话。”

“明年开春,辽东的风,会很大。”

福王的心脏猛地一缩。

明年开春?

辽东要有大动作?!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这是一颗定心丸!

一颗看得见、摸不着,却能让朝鲜君臣夜不能寐的定心丸!

让他们继续摇摆,继续心向大明,继续给后金的后背上插钉子!

实在是高!

“臣,明白了。”福王郑重地点头。

“这其三嘛……”

朱由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

“安南。”

他只说了两个字。

福王脸上的肥肉耷拉下来,笑容跟皇帝同步消失。

如果说,察哈尔是生意,朝鲜是棋局。

那安南…是什么?

“安南使臣,时隔三年而来,朝贡的诚意朕没看到,试探的意味倒是十足。”

朱由检站起身,缓缓走到舆图前。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块位于大明西南,形如一条南北卧蚕的狭长土地上。

“皇叔,成祖文皇帝当年,曾在此地,设置交趾布政使司。”

福王只觉得一惊,交趾布政使司!

那是永乐大帝的赫赫武功!是大明将安南故地,重新纳入版图的铁证!

虽然后来宣宗皇帝为休养生息,主动放弃,才有了后面黎朝的复国。

“汉唐旧土,沦于外域,实为祖宗之憾事!”

孙承宗与张维贤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滞。

皇帝对安南的态度,不是恼怒,不是警告。

是毫不掩饰的,要将那片土地,重新拿回来的滔天雄心!

“如今,安南郑阮两家,在日南郡故地以北,划江而治,内斗了数十年,国力耗损严重。”

朱由检重新泛起笑容。

“他们倒是给朕提了个醒。”

他转过头,看着有些震惊的福王。

“皇叔,你去见安南使臣的时候,帮朕问问。”

“他们郑家和阮家,到底哪一家,才算是安南的正统?”

这话是什么意思?

拉一派,打一派!

干涉安南内政!

皇帝这是要以“帮助正统”为名,让大明的龙旗,让大明的军队,光明正大地,重新踏上那片分离了两百年的土地?

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野心,早已不满足于守住祖宗的基业了。

他要的,是开疆拓土!

他要的,是重现汉唐盛景!

他要再“换一换这大明的舆图”!

福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躬下身。

“臣…遵旨。”(我重新审核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