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七年中秋大典刚过,夜露沾湿了大明宫的桂花瓣,清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寝殿的软榻旁。李佑卸下沉重的冕服,只着一身月白常服,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榻上,鼻尖萦绕着殿内的龙涎香与窗外的桂花香,身侧是贤妃亲手煮的莲子羹,温软清甜,熨帖了连日操持大典的疲惫。
殿内烛火摇曳,几位妃嫔或抚琴,或添香,或轻摇团扇,动作轻柔,连呼吸都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贤妃素手拨弄琴弦,《春江花月夜》的曲调缓缓流淌,褪去了朝堂的肃穆、军阵的凛冽,只剩满殿的柔情。
“陛下近日操劳,这碗莲子羹加了蜂蜜,陛下尝尝。”贤妃将玉碗递到李佑手边,声音柔得像殿外的月光。
李佑接过羹碗,浅尝一口,暖意从喉咙漫到心底,不由轻叹:“世人皆羡帝王权,谁懂帝王肩上担。唯有此刻,才觉做皇帝,也有几分常人难及的惬意。”
这话惹得一旁的淑妃轻笑:“陛下坐拥四海,后宫和睦,天下升平,自然该享这温柔岁月。”
寝殿内的氛围愈发闲适,琴音伴着低语,桂香混着羹甜,确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温柔乡。李佑闭上眼,指尖随着琴音轻叩榻沿,连日北郊阅兵的铁血、中秋大典的威仪,在此刻都化作了绕指柔。他想起民间流传的戏言,说帝王坐拥三宫六院,享尽人间温柔,从前只觉是戏说,此刻才懂,这温柔乡,是帝王卸下铠甲后的片刻松弛,是万里江山安稳后的些许慰藉。
可这松弛,终究短暂。
刚阖眼片刻,殿外内侍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却又刻意放轻,显然是有急报却不敢惊扰。李佑眉头微蹙,睁开眼时,眼底的慵懒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独有的清醒:“何事?”
内侍推门而入,躬身叩拜:“陛下,漠北都护府急报,贝加尔湖沿岸部族因草场划分起了争执,险些械斗,阿古拉都督已前去调停,特请陛下示下。”
温柔乡的缱绻瞬间被政务的急迫打散。李佑起身,随手披上外袍,接过急报,灯下细看。贤妃忙上前为他拢紧衣襟,淑妃也收起了琴弦,殿内的琴音停了,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
“阿古拉虽懂部族事务,却缺了些制衡手段。”李佑沉吟片刻,对内侍道,“传朕旨意,令漠北军副统领带五百玄甲军前往调停,晓谕各部:草场划分按先归附者优先、人口多寡分配的原则,敢私自动武者,削其草场,贬为庶民;另赐阿古拉‘部族和盟’金牌,可便宜处置小事,大事即刻奏报。”
旨意传下,内侍匆匆退去。殿内重归寂静,却没了方才的温柔氛围。贤妃看着李佑紧锁的眉头,轻声道:“陛下,夜深了,国事可明日再议。”
李佑摇头,走到殿外,望着天边皓月,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满是担当:“朕能在这温柔乡中安睡,是因为北疆有阿古拉镇守,长安有玄甲军拱卫,天下有百官尽责。可只要有一处生乱,这安稳便如薄冰。做皇帝,纵有千般温柔,也抵不过社稷重责。”
他回头看向殿内的软榻与等候的妃嫔,又望向远处太极殿的灯火,终是轻叹一声:“今夜就到这吧,去御书房,把漠北舆图取来,朕要再斟酌斟酌草场划分的细则。”
妃嫔们虽有不舍,却也知晓帝王的使命,齐齐躬身:“陛下保重龙体。”
李佑大步出了寝殿,夜风拂过,吹散了身上的桂香,也吹醒了温柔乡的缱绻。他望着御书房的方向,月光洒在他的身影上,一半是帝王的柔情,一半是天子的担当。
世人只羡帝王能卧温柔乡,却不知这温柔乡的安稳,是帝王以肩上社稷为盾,以日夜操劳为代价,才换来的。做皇帝好,好的是能护四海升平、万民安乐;这温柔乡,不过是社稷安稳后,片刻的休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