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八年(公元834年)冬的成德,雪下得比往年更急,吴王府暖阁里刚斩了克扣粮饷的都虞候,阶下血迹还没擦净,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快马冲破风雪,为首骑士穿着素色内侍服,腰间挂着“长安内省”的鎏金牌,马还没停稳,就跌跌撞撞扑到府门前,声嘶力竭地喊:“顺宗皇帝遗诏——吴王李衡接旨!”
李衡刚解下尚方剑,闻言猛地转身,玄色亲王袍的金线龙纹在烛火下晃得发颤。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暖阁,雪粒子砸在脸上竟没知觉——顺宗李诵是他父亲李昭的恩主,当年李昭能以尚书令掌朝政,他能袭吴王爵,全靠李诵临终前“李家忠勇,当护大唐”的遗命。如今“遗诏”二字入耳,他心里早漏了半拍。
内侍被扶进暖阁,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明黄卷轴,卷轴边缘缝着素色绫罗——这是帝丧的规制。“太和八年冬月初七,顺宗皇帝于兴庆宫驾崩,遗诏曰:吴王李衡,承李家忠勇之脉,镇河朔如柱石,护百姓如赤子。今朕归天,特命衡续掌神策军半数兵权,增食邑两千户,许其‘便宜处置河北军政’,勿负朕‘护民即护唐’之托……”
内侍的声音越来越低,李衡双手接过遗诏,指腹抚过“顺宗御笔”的朱印,突然想起贞元二十一年,他还是彭城郡公时,李诵在紫宸殿拉着他的手说:“你祖父护了朕半生,往后河北,就交给你了。”那时李诵已中风,说话含混,却仍把尚方剑塞进他手里,剑鞘内侧“护民即护唐”的小字,正是那天刻的。
“殿下,长安来的讣告还说,文宗陛下已命太子监国,让您暂镇河朔,不必即刻回京奔丧——怕您一走,藩镇趁机作乱。”内侍补充道,递上一封文宗手书,上面只有八个字:“稳住河北,便是尽孝。”
李衡没说话,,竟有了几分父亲李昭当年的沉稳。“传本王令:吴王府及成德境内,挂素色幡旗,停宴三日;所有流民赈粮,加发一倍,用新增的两千户食邑租税支应。”他顿了顿,又道:“把易州刺史请来,就说本王要和他议互市的事——先帝要护的百姓,本王不能让他们受半分委屈。”
消息传开,成德百姓竟自发涌上街头,有的捧着香烛,有的提着素色布幡,往吴王府方向跪拜。那个前几日受了银锭的老农,带着全村人跪在府门前,哭道:“顺宗皇帝是好皇帝,吴王殿下是好官!我们给先帝磕头,也给殿下磕头,求殿下守住河北,别让藩镇再作乱!”
李衡站在阁楼上,看着雪地里密密麻麻的百姓,突然抽出尚方剑,剑尖指向天空:“先帝遗命,本王不敢忘!从今日起,河北凡苛捐杂税,尽数废除;凡欺压百姓的官吏,尚方剑绝不姑息!若有藩镇敢趁国丧作乱,本王必领兵平之,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百姓的欢呼声响彻成德,连守在城外的神策军都跟着高呼“吴王千岁”。易州刺史赶来时,正撞见这一幕,进门就跪:“殿下,顺宗皇帝驾崩,易州百姓都怕宦官趁机派监军加税,求您赶紧把易州划入您的节制,我们愿多缴一成租税,只求您护着我们!”
李衡扶起他,把顺宗遗诏递过去:“先帝让本王护河北百姓,不是为了租税。易州的互市,本王给你拨五百石粮当本钱;至于监军,你告诉宦官那边,先帝遗诏许本王‘便宜处置’,谁敢来易州加税,先问过本王的尚方剑!”说着,他从双鱼袋里取出吴王宝印,在“易州归附状”上盖下印鉴——印泥是朱红色的,却似带着先帝的嘱托,沉甸甸的压在纸上。
当晚,长安又来使者,带来文宗赏赐的“帝师”冠冕——这是给李衡的新荣宠,也是文宗借先帝遗命,进一步巩固他的权位。使者悄声道:“陛下说,宦官那边有人想借先帝驾崩,奏请收回您的神策军兵权,陛下把顺宗遗诏拍在朝堂上,说‘这是先帝的意思,谁反对,就是抗旨’。”
李衡摸着“帝师”冠冕上的珠串,突然笑了——先帝给的权,文宗护的权,最终都要落在百姓身上。他走到银库,看着账房核计新增的两千户食邑租税,道:“把这些租税全换成粮和布,分给成德、易州的流民,就说是顺宗皇帝的遗恩。”
账房愣了愣:“殿下,这可是您的食邑租税,不分给王府,反而……”
“本王的爵位是先帝给的,食邑是百姓缴的,”李衡打断他,指了指墙上的遗诏,“先帝要护的是百姓,本王要守的,也是这个。”
那夜,成德的雪还在下,吴王府的灯却亮了一夜。李衡坐在“忆旧阁”里,一边翻看河北民生册,一边在上面批注:“赵州需修水渠,用食邑租税支应;易州互市需派王府护卫守着,别让藩镇劫了……”烛火映着他的脸,也映着遗诏上“护民即护唐”的字迹,仿佛李诵的嘱托,正透过这风雪,落在河北的土地上。
三日后,成德境内的素幡还没撤,李衡已带着神策军,往易州巡查互市。马队路过麦田时,见农户正冒着雪播种,有人认出他,高声喊道:“吴王殿下!我们会好好种地,不辜负先帝,也不辜负殿下!”
李衡勒住马,回头望去——雪地里的麦田,虽还没冒芽,却已透着生机。他摸了摸腰间的尚方剑,剑鞘内侧的小字硌着手心,突然明白:先帝驾崩不是结束,而是他的权柄更重了——他要带着先帝的遗命,带着文宗的信任,把河北护得更稳,把百姓护得更好,这样才对得起先帝给的吴王爵,对得起“护民即护唐”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