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往生客栈地字七号房，程凡仔细检查着那块从无面影蛛藏身处获得的黑色木牌。
触手冰凉，质地坚硬，非金非木，更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骨质。
上面那个古老的巡字，笔触苍劲，隐隐流动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官方气运，与鬼城整体的阴森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他尝试将一丝灵能注入其中，木牌毫无反应，又试着用左臂的虚无之触去感知，那冰寒的能量接触到木牌时，木牌表面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但依旧没有更多变化。
“巡……”程凡沉吟着。
客栈那女子提到过路引，这巡字牌，是否是一种更低级的凭证？或者，是某种特定身份的标识？
他回想起阴兵过道时的肃杀景象，那些兵卒似乎就代表着某种秩序，这巡字，是否与它们的职责有关？
信息太少，难以判断。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木牌绝非寻常之物，或许能成为他在这鬼城立足的一个契机。
他将木牌小心收起，开始提炼刚刚吞噬的那团影蛛魂能。
过程很顺利，左臂的虚无之力将魂能中的杂质与疯狂意念尽数湮灭，最终得到了三缕精纯的、如同黑色丝线般的能量——这就是可以被客栈认可的阴钱。
加上之前支付后剩余的一些，他手头暂时宽裕了一点，但也仅够几晚房费。
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
他需要更多的阴钱，更需要关于路引和离开方法的可靠信息。
再次来到客栈大堂，依旧是那副鬼气森森的光景。
活尸掌柜如同雕塑般站在柜台后，几个奇形怪状的‘客人’分散坐着，默默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阴气。
程凡注意到，那个住在对面六号房、与他有过短暂交流的神秘女子，此刻正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
而她面前放着一杯浑浊的、冒着森然寒气的液体，她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程凡略一思索，便走了过去，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
女子抬起眼帘，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眸子，但瞳孔深处却仿佛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
她看了程凡一眼，没有说话。
“想打听点消息。”程凡开门见山，将一缕提炼好的影蛛魂能放在桌上，推向对方。“关于路引，以及如何获取更稳定的阴钱来源。”
女子目光扫过那缕精纯的魂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无面影蛛的魂能？提炼得如此纯净……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本事。”她并没有立刻收起魂能，而是看着程凡。“路引的信息，价值不菲。这一缕，只够问一个问题。而且，我不保证答案是你想要的，或者……是完整的。”
很公道的……鬼城式交易，程凡点头。“可以。第一个问题，这巡字木牌，是什么？”他拿出了那块黑色木牌。
看到木牌，女子的眼神明显凝重了几分，她仔细打量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这是……走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这是巡游司的备用腰牌。巡游司，隶属城隍府，负责缉拿逃逸的厉鬼凶魂，清理那些不守规矩、或是威胁到鬼城稳定的不安定因素——比如某些过于强大的野生妖鬼，或者…像我们这样不太安分的生人。”
程凡心中一动。“拥有它，有什么用？”
女子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程凡只得又推过去一缕魂能。
“拥有它，不代表你就是巡游司的人。”女子收起魂能，继续说道。“但这算是一个资格凭证。你可以凭借它，去城隍庙外院的任务榜接取一些巡游司发布的官方任务。完成任务，不仅能获得丰厚的阴钱奖励，还有机会积累阴德。当阴德足够，或者完成某个重要任务时，便有可能被赐予真正的路引，甚至……获得一个临时的巡游身份。”
官方任务？程凡眯起了眼睛，这倒是一个相对稳定的途径，虽然危险，但至少目标明确。
“任务榜在哪里？接取任务有什么限制或风险？”
女子笑了笑，再次伸出一根手指。
程凡将最后一缕魂能也推了过去，他手头瞬间变得一干二净。
“城隍庙在内城，沿着主干道幽冥路一直往北走，看到最高的那座黑色殿宇便是。外院任务榜对所有持有凭证者开放，风险嘛……”女子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自然是极高的，巡游司对付的都是硬茬子。而且，任务过程中，你不仅要面对目标，还要小心……其他的任务接取者。在这里，黑吃黑是常态。”
她看了一眼程凡衣袖下的左臂，意有所指。“不过，以你的本事，或许能活得比别人久一点。”
信息到手，代价是三缕精纯魂能，程凡感觉心在滴血，但这些都是必要投资。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女子忽然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如同罗盘般的器物，上面指针疯狂乱转。“看你这么大方的份上，附赠一个消息。最近鬼城不太平，阴气潮汐异常波动，某些沉寂多年的老家伙似乎有苏醒的迹象。接任务时……尽量避开与古墓、祠堂、将军冢相关的。那些地方，水太深。”
说完，她不再理会程凡，端起那杯寒气森森的液体，轻轻晃动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永恒的绿月之夜。
按照女子的指引，程凡离开了相对安全的两条街区，踏上了通往内城的幽冥路。
这条路远比之前的街道宽阔，地面铺设着巨大的、刻满符文的黑色石板，两侧的建筑也更加高大、森严，许多门口都站立着石雕的恶鬼或者悬挂着狰狞的兽首衔环。
空气中的阴气更加浓郁，压迫感更强，往来行人的形态也愈发诡异莫测。
有乘坐着白骨轿辇、侍女环绕的古代贵妇鬼魂；有身高丈余、青面獠牙、巡逻而过的鬼将；也有身形飘忽、唱着凄婉戏文的伶人鬼……
它们对程凡这个生人投来或好奇、或贪婪、或漠然的目光，但或许是因为幽冥路的特殊规则，或许是对程凡身上若隐若现的危险气息有所顾忌，并未发生骚乱或袭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
广场尽头，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黑色宫殿群，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殿顶覆盖着暗金色的瓦片，在绿月下泛着幽光。
宫殿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却带着森然鬼气的大字——城隍庙。
浓郁的官方威压和香火气息从庙中散发出来，让周围躁动的阴气都平复了许多，这就是统治永夜鬼城的核心权力机构。
程凡没有进入正殿，而是绕向外院，外院同样广阔，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存在。
有浑身煞气的厉鬼，有妖气弥漫的精怪，也有少数几个气息内敛、但眼神锐利如程凡一般的生人。
他的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他生人的气息，在这里如同黑夜中的火炬。
但当他亮出那块巡字木牌后，那些目光中的恶意便收敛了许多，转而变成了审视与衡量。
外院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数十面巨大的黑色玉璧，上面以猩红色的字迹滚动显示着一条条任务信息，这就是任务榜。
程凡走近细看。
【甲字柒佰叁拾壹号：缉拿百年厉鬼画皮，于城南胭脂巷。赏格：阴钱百缕，下品阴德叁道。备注：擅幻化，嗜食人心。】
【乙字玖佰零伍号：清理城东乱葬岗新诞尸王。赏格：阴钱叁拾缕。备注：疑似受阴气潮汐影响异变，实力约等于厉鬼巅峰。】
【丙字壹仟贰佰号：采集忘川河畔断肠草十株。赏格：阴钱伍缕。备注：河畔有溺死鬼徘徊，谨慎。】
……
任务分甲乙丙丁四等，难度和赏格天差地别。
甲等任务甚至涉及数百年道行的凶戾鬼王，赏格中出现了中品阴德和城隍庙秘宝等字眼。
程凡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条丙等任务上。
【丙字捌佰肆拾柒号：调查西门附近无面影蛛异常聚集原因。赏格：阴钱贰拾缕。备注：近期该区域影蛛活动频繁，已伤数魂，疑有异宝出世或更强存在驱使，需提交详细调查报告。】
无面影蛛？正是他之前遭遇的那种妖物。
赏格二十缕阴钱，对于丙等任务来说相当丰厚，而且调查任务相对灵活，不像缉拿或清理那样需要正面死斗。
他正欲记下任务编号，去旁边的执事处登记，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任务榜旁边另一块更小、但气息更加古朴沉重的玉璧。
那玉璧顶端，刻着三个暗金色的大字——百鬼榜。
上面罗列着一个个名号及其赏格，那赏格之丰厚，远超任务榜上的任何任务。
【第九十七位：血屠夫——赏格：上品阴德十道，城隍庙藏经阁阅览权限（三日）】
【第五十三位：白骨夫人——赏格：上品阴德三十道，幽冥铁（一斤）】
【第二十一位：无头鬼将——赏格：极品阴德五道，还阳泉（一滴）】
……
程凡的目光逐行上移，当他看到榜单最前列的那个名字时，瞳孔骤然收缩！
【第三位：虚无之触（？？？）——赏格：定制路引（指定区域），城隍秘宝（任选其一），豁免三次城隍律法惩戒。】
后面关于其特征的描述极其模糊，只提到了左臂异化、生人气息、疑似掌握湮灭之力等碎片信息，并附有一个不断变化的、模糊的能量印记图案——那图案，与程凡左臂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隐隐吻合。
他的化名程凡并未出现，但这虚无之触的名号，以及那指向性明确的描述和赏格，无疑就是冲着他来的。
是谁发布的？管理者？城隍庙本身？还是……其他知晓他存在的势力？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这永夜鬼城，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他不仅要在任务中求生，还要时刻提防来自整个鬼城的、明码标价的猎杀。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不动声色地记下那个调查影蛛的任务编号，走向执事处。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获取路引，在身份彻底暴露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那块巡字木牌，此刻握在手中，感觉格外沉重。
城隍庙外院的执事处，负责登记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穿着皂隶服饰的老鬼。
它检查过程凡的巡字木牌，确认无误后，在一个泛着幽光的黑色簿册上记录下了任务编号丙字捌佰肆拾柒以及程凡临时报出的代号影枭。
整个过程冰冷而高效，没有多余的问询，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任务时限，七日。逾期未归或未提交报告，视为失败，扣除相应阴德（如有）。”老鬼干巴巴地交代了一句，递给程凡一枚薄薄的黑色玉符。“此为记录玉符，注入灵识即可记录所见。完成任务后，凭此符与调查报告回来交割。”
接过玉符，程凡感觉那巡字木牌似乎微微发热，与这玉符以及整个城隍庙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这或许就是临时身份的象征。
他没有耽搁，立刻离开城隍庙，朝着西门方向行去。
越是靠近西门，环境越发破败荒凉。
建筑不再高大森严，多是低矮的土坯房或残垣断壁，街道上的石板也碎裂不堪，阴气中混杂着更浓郁的腐朽和污秽气息。
往来行人稀少，且大多形色匆匆，或是蜷缩在阴影里，投射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程凡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氛围，与他之前遭遇无面影蛛的那条死胡同类似，但范围更广，强度更高，仿佛整片区域都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巢穴。
他按照任务提示，开始在西门附近的巷道、废墟间小心探查。
灵觉如同细腻的筛子，过滤着周围混乱的能量波动，重点感知阴影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