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桥头,风声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深渊之下哀泣。
灰衣人的出现,无声无息,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片阴影。
他手中那枚刻着巡游司暗记的黑色令牌,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其上蕴含的某种隐秘权限波动,做不得假。
陆川看到那令牌,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比面对夏侯桀时更加肃穆。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
“原来是暗司的使者,不知司丞大人有何吩咐?”
暗司?程凡心中一动。
他在巡游司时日尚短,但也隐约听说过这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部门。
它不隶属于任何明面上的巡游司架构,直接对司丞宇文冮负责,负责处理一些最隐秘、最棘手、甚至无法见光的事务。
其成员身份成谜,行踪诡秘,实力深不可测。
难怪此人气息如此诡异,竟能瞒过自己强化后的感知。
灰衣人的目光依旧平静,淡淡地扫过程凡,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质,让程凡眉心的蚀源心核都微微悸动了一下。
“司丞大人要见程凡。”
灰衣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陆巡使,你带队自行返回衙署复命,程凡,随我走。”
他的话语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甚至没有解释原因,也没有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冷锋握紧了刀柄,眉头紧锁。
灰鼠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靠近了白芷。
白芷清冷的眸子中也闪过一丝担忧。
他们都清楚,暗司出面,事情绝不简单。
程凡身上发生的变化,显然已经引起了司丞大人最高级别的关注。
陆川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看了一眼程凡,又看了看那灰衣人,最终沉声道。
“使者,程凡乃我巡游司功臣,更是此次裂魂渊之行的关键人物,不知司丞大人召见,所为何事?可否容陆某同行?”
灰衣人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冰冷。
“陆巡使,暗司行事,无需向你解释。司丞大人只见程凡一人,请勿自误。”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让陆川呼吸一窒。
他明白,这是最后的警告。
暗司拥有先斩后奏之权,若他再坚持,后果难料。
程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宇文冮既然派出了暗司,说明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极为重视,避而不见只会让情况更糟。
而且,他也想亲自见见这位深不可测的司丞,弄清楚他的态度,以及……这永夜鬼城乃至蚀界更深层的秘密。
“陆大人,冷锋兄,灰鼠,白芷姑娘。”
程凡对着巡游司小队众人拱手。
“多谢一路照应,司丞大人召见,我自当前往。你们放心回去复命便是。”
他语气平静,眼神坦然,仿佛只是去赴一场普通的会面。
陆川看着他,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小心。”
他知道,此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程凡转身,面向那灰衣人。
“有劳使者带路。”
灰衣人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向着断魂桥一侧的荒芜之地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如同融入了空间般模糊一下,再次清晰时已在数十丈外。
程凡运转魂力,脚下发力,紧跟而上。
他注意到,灰衣人并非直线前行,而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扭曲的路径,似乎在规避着一些看不见的危险或者……监视。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消失在裂魂渊边缘那浓重的迷雾与阴影之中。
离开断魂桥区域,灰衣人带着程凡并未直接返回永夜鬼城,反而朝着一个偏离主城的方向前行。
沿途尽是荒山野岭,蚀气弥漫,人迹罕至。
程凡默默跟随,心中警惕不减反增。
他一边留意着灰衣人的动向和周围环境,一边不断熟悉和适应着体内新增的力量。
他发现,与蚀源心核共生后,他对环境中蚀气的感知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精细程度。
他甚至能听到蚀气流动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能看到它们与不同物质接触时产生的微妙反应。
这让他对危险的预判能力大大提升。
同时,他也在不断尝试调和眉心的战魂印与蚀源心核。
战魂印的破邪守护意志与蚀源心核的侵蚀同化本性,看似矛盾,但在那场奇异的融合后,竟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
他可以将魂力转化为偏向战魂印的破邪金芒,也可以转化为偏向蚀源心核的蚀暗流光。
甚至可以将两者结合,形成那种兼具穿透与侵蚀特性的暗金色力量。
只是后者消耗巨大,且需要极其精妙的控制,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动左臂混沌漩涡的躁动。
左臂的混沌漩涡,依旧是他最大的变数和底牌。
这股秩序湮灭之力太过霸道和诡异,他目前只能做到初步引导,无法完全掌控。
他能感觉到,漩涡深处沉淀着之前吞噬的大量能量,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缓慢的提炼或转化,一旦爆发,威力难以想象。
就在他沉浸于自身力量感悟时,前方的灰衣人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有尾巴。”灰衣人平淡的声音传来。
程凡瞬间收敛心神,感知扩散开来。
果然,在后方约数里外的几处山石阴影和蚀气团中,他捕捉到了几道极其隐晦、却带着明显恶意的气息。
显然已经跟踪了他们一段时间,若非灰衣人提醒和他自身感知强化,恐怕还难以发现。
“巡夜司的暗哨?还是蚀魂教的余孽?”程凡眼神微冷。
他才刚离开裂魂渊,麻烦就找上门了。
“不止。”
灰衣人目光扫过那几个方向,语气依旧没什么波动。
“还有一股……更隐蔽的,带着观察意味的气息,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方。”
还有第三方?程凡心中一凛。
会是谁?城隍庙?还是其他潜伏在鬼城的势力?
“清理掉?”程凡试探着问道,指尖已有暗金流光隐现。
他需要实战来检验新获得的力量。
灰衣人看了他一眼,那平静的目光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
“司丞大人要见的是活着的你,不是一具尸体,也不是一个引来更多麻烦的源头。跟我来。”
他没有选择动手,而是袖袍一拂,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住程凡。
下一刻,程凡只觉得周围景象一阵模糊扭曲,仿佛空间被折叠。
待到视野再次清晰时,已然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布满钟乳石的幽暗地下洞穴之中。
移形换位?还是某种高明的空间遁术?
程凡心中震撼,这灰衣人的手段,果然神鬼莫测。
“此地暂时安全。”
灰衣人松开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休息片刻,继续赶路。”
他走到洞穴一角,盘膝坐下,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程凡看着他那平凡无奇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宇文冮派暗司使者来接自己,显然是为了保密,但依旧被多方势力盯上,说明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
这永夜鬼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而宇文冮,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对自己这个变数,究竟是何态度?
短暂的休整后,灰衣人再次带着程凡上路。
这一次,他不再行走于荒郊野外,而是通过一系列极其隐蔽的、仿佛遍布整个鬼城外围的地下通道和短距离传送阵,不断变换方位。
程凡默默记着路径,却发现这些通道和阵法复杂无比,且似乎时刻都在变化,根本无法记忆。
他心中对巡游司,尤其是暗司的底蕴,有了新的认识。
不知过了多久,灰衣人终于在一扇毫不起眼、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的石门前停下。
石门上没有任何符文或标记,光滑如镜。
灰衣人取出一枚与之前类似的黑色令牌,按在石门之上。
无声无息间,石门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弥漫着淡淡白雾的通道。
通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奇异宝石,将雾气映照得如同仙境。
但程凡能感觉到,这白雾之中蕴含着极其强大的隐匿与防护力量。
“进去吧,司丞大人在里面等你。”灰衣人侧身让开,依旧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
程凡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通道。
石门在身后悄然关闭。
通道并不长,前行约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风格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冷峻的大殿。
殿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支撑穹顶的几根巨大石柱,以及大殿尽头,一张宽大的、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的书案。
书案之后,坐着一位身着暗红官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如星海的中年男子——正是巡游司司丞,宇文冮。
他仿佛早已料到程凡的到来,正手持一卷古朴的竹简,静静地看着。
书案上,除了那卷竹简,还摆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灯焰呈淡紫色,静静燃烧,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淡淡幽香。
“你来了。”
宇文冮放下竹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程凡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本质。
程凡感觉自己在对方眼中几乎无所遁形,眉心的蚀源心核微微震颤,左臂的混沌漩涡也传来一丝本能的警惕。
“属下程凡,参见司丞大人。”
程凡压下心中的悸动,依礼参拜。
“不必多礼。”
宇文冮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程凡托起。
“裂魂渊一行,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但程凡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精神压力,正笼罩着整个大殿,仔细地探查着他的状态。
程凡没有抵抗,也无法抵抗,只是默默运转敛机卷,将魂力、战魂印、蚀源心核乃至左臂混沌漩涡的气息,尽可能收敛,呈现出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良久,宇文冮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那光芒中夹杂着惊讶、了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玄玑战魂印,蚀界源心核,秩序湮灭之痕……还有,那柄断剑最后的殉道之意……”
宇文冮缓缓开口,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在程凡心上。
“程凡,你的机遇,还真是……出乎本座的预料。”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或者说,看出了大部分真相。
程凡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侥幸不死,得此残躯,福祸难料,还请司丞大人明示。”
宇文冮站起身,缓步从书案后走出,来到程凡面前,目光扫过程凡的眉心、左臂。
“福祸相依,自古皆然。”他淡淡道。
“你融合了初生蚀源的心核,等于在自身灵魂中种下了一颗蚀界的种子。从此,你与蚀界的兴衰,便有了斩不断的联系。此乃大因果,亦是……大机缘。”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但此事,绝不可为外人所知。夏侯桀若知你已融合蚀源心核,必倾尽一切手段将你擒拿炼化,以补全其图谋。蚀灵尊主那等上古邪灵,更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夺你根基而后快。甚至鬼城之内,其他势力若知晓,也绝不会容你这等异数存在。”
程凡沉默点头,这正是他最大的担忧。
“本座可以为你遮掩。”宇文冮看着他,目光深邃。
“但你需要告诉本座,在你接触那初生蚀源心核时,除了蚀灵尊主,可还感知到其他……异常?比如,某种试图引导、控制,或者污染蚀源的外来意志?”
程凡心中猛地一跳,立刻想起了追魂印异变时,感知到的那丝属于夏侯桀的、被扭曲的蚀之本源。
难道宇文冮指的……是夏侯桀?
他略一沉吟,没有完全隐瞒,但也没有全盘托出,谨慎地回答道。
“回大人,属下在对抗蚀灵尊主时,魂体内夏侯桀所种的追魂印发生异变,其中似乎蕴含着一丝与蚀源同源,却被严重扭曲禁锢的力量,正是此物引动了蚀源的反应。”
他没有直接指控夏侯桀,只是陈述了事实。
宇文冮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他缓缓踱步,低语道。
“果然…他也在打蚀源的主意,而且……走得更远,更危险……”
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程凡,眼神变得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