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一句“让她试试”，在车间里炸开了锅——比往热油里泼凉水还热闹。派工单还没贴出来，消息早传得满车间都是，连隔壁装配车间的都过来打听。
刘莉走哪儿都觉得后背发紧，像有无数双眼睛黏在身上。去工具柜拿千分尺，刚拉开柜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嘁嘁喳喳：“就她？刚摸车床没几天，别把特种钢糟蹋了”；去水房洗手，俩女工凑在水龙头旁，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往她耳朵里钻：“孙鹏都没轮上，凭啥给她？王师傅怕不是老糊涂了”。
这些话跟小针扎似的，刘莉攥着工具的手都泛白，可她没回头，只把车床开得更响，试图用机器轰鸣盖过那些闲言碎语。可心里的慌和那点被认可的热乎劲搅在一起，像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下午，车间在钳工组空地开动员会，赵主任攥着文件夹，脸绷得紧紧的，反复说这任务多重要、时间多紧。念参与名单时，念到“刘莉”俩字，全场瞬间静了，连机器声都像小了点。所有目光“唰”地聚过来，有惊讶的、有怀疑的，张淑兰在人群里偷偷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可孙鹏那眼神，跟要喷火似的，直勾勾盯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
“主任！我不服！”孙鹏“腾”地站起来，手举得老高，嗓子都有点劈了，“凭啥让她上啊？我比她早进厂，干的活也不少，这种要紧任务，不该先考虑我们这些有经验的男同志吗？让个女徒工去，不是拿国家任务当儿戏？”
这话一出口，车间立马炸了。几个平时就看刘莉不顺眼的男青工也跟着起哄：“就是！女工力气小，特种钢那么硬，她连刀都喂不进去”“到时候干砸了，咱们车间都得跟着挨批”。
刘莉脸“唰”地白了，血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响。孙鹏这话多毒啊，不光否定她的本事，还拿“男女”说事，想把她彻底拦在技术活外头。她攥紧拳头，指甲掐得手心生疼，差点就要冲上去反驳。
“责任我负。”
冷不丁的，王建国从人群后头走出来，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下子压下了所有吵嚷。他走到赵主任旁边，脸还是没表情，可眼睛扫过孙鹏和那些起哄的人时，带着股子压人的劲。
“我王建国带徒弟，不看男女，只看能不能干活。”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刘莉独立干的连接支架，三十件零废品；手工锉的立方体，精度比要求还好；学车床到现在，废品率在徒工里最低。工票、检验记录都在劳资科挂着，谁都能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鹏脸上，孙鹏脸涨得通红，还想张嘴，王师傅又开口了：“你说你经验足？上个月你干的法兰盘，废品率多少？尺寸差了多少？你师傅没跟你说？”
孙鹏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上个月那批活，他因为走神废了三件，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这事车间里不少人都知道。
王建国没再理他，转向所有人：“这次试制，材料硬、精度高，要的是细心、能琢磨，不是光有膀子力气就行。让刘莉上，是让她下料、粗车，留两毫米余量，有老师傅盯着。这是命令，不用再议。”
他看向赵主任：“老赵，就这么定。”
赵主任叹了口气，看孙鹏没再敢吱声，点了点头：“行！散会！参与的留下，分分工！”
人群慢慢散了，孙鹏狠狠瞪了刘莉一眼，那眼神阴沉沉的，跟要吃人似的，跺了跺脚，扭头走了。刘莉腿有点软，刚才那阵吵吵，像打了场仗，王师傅的话像块定心石，可孙鹏那眼神，让她心里发寒——这事肯定没完。
留下的除了王师傅，还有俩老师傅和刘莉。王师傅把图纸、工艺卡递过来：“莉莉，你负责二十套毛坯下料、粗车外圆，留两毫米余量。就一条，尺寸别错，端面平，别出马蹄棱。能做到不？”
刘莉深吸一口气，接过图纸，纸页沉甸甸的，她抬头看着王师傅，声音挺稳：“能！师傅！”
“好。”王师傅点头，“今天先看图纸，明天领料开工。”
刘莉捧着图纸回工位，一页页翻着，心里又紧又热——从今天起，她不是光练手的徒工了，每一刀都得准，不能出半点错。
可她没注意，库房拐角的阴影里，孙鹏拽着库管员小刘，嘴凑到他耳边嘀咕，手里塞了包烟过去。小刘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把烟揣进兜里。孙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阴沉沉的，眼里闪着坏水。
风好像停了，可底下的暗流，比刚才的吵吵更吓人。刘莉盯着图纸上的尺寸，心里有点发慌——这趟“试制”的活，怕是没那么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