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车像一只倔强的甲壳虫,在无垠的灰白画布上缓慢爬行。
自从李国华宣布了那个令人心悸的燃油里程数后,车厢内的空气就仿佛被冻住了,比窗外的严寒更加粘稠、沉重。
每个人都沉默着,各自消化着“一百五十公里”这个数字背后代表的残酷未来。
引擎的轰鸣不再是动力的象征,而是倒计时的钟摆,每一声喘息都在消耗着宝贵的生存希望。
李国华将车速维持在一种近乎奢侈的匀速上,右脚对油门的控制精细到了毫米,试图从每一滴粘稠的燃油里压榨出最远的距离。
他(李国华)的晶化左眼死死盯住前方。
那片与铅灰色天空交融的苍白冰原。
晶化的左眼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像是冰针在缓缓扎入脑髓。
但他必须忽略,将所有视觉负担交给同样疲惫不堪的右眼。
视野边缘已经开始模糊,长时间聚焦于缺乏参照物的雪景,让眼球干涩发胀。
马权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调息。
失去右臂的空荡感并未因习惯而减弱,反而在寂静的行进中变得更加清晰。
九阳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创伤,也带来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奇异痛感。
他(马权)的意识如蛛网般散开,捕捉着车体的每一次颠簸,履带压过冰雪的嘎吱声,以及后座同伴们压抑的呼吸。
他(马权)在心中反复推演着燃油耗尽后的路线、负重分配和可能遇到的挑战。
作为一个队伍的领队,首领的重担,比失去的手臂更沉。
后座上,刘波不安地挪动着他覆盖骨甲的高大身躯。
静止状态下,皮下骨骼生长带来的刺痛感愈发明显,像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啃噬他的血肉。
他(刘波)粗壮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上坚硬的骨甲,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透露出他内心的烦躁与对行动(哪怕是战斗)的渴望。
火舞蜷缩在角落,仅存的右眼失神地望着窗外。
她左半身的麻木依旧,最让她心烦的是左腿机械足关节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嘎吱”异响。
低温像无形的枷锁,禁锢着精密部件,每一次屈伸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不稳定。
包皮则相对安静,但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动,时而看看窗外,时而偷偷扫过其他人的脸,像是在评估每个人的状态,计算着自己的生存几率。
他(包皮)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小块私藏的雪魈皮毛,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变故来得悄无声息,却又迅如闪电。
首先是李国华发现前方的景象有些“不对劲”。
几分钟前还能隐约分辨的一道远方的雪脊轮廓,此刻仿佛被水浸过的水墨画,边缘开始模糊、融化,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单调的灰白背景之中。
他(李国华)眨了眨干涩的右眼,以为是视觉疲劳产生的错觉。
但紧接着,他瞥了一眼安装在仪表盘旁的简易磁石指南针——
那枚原本稳定指向的指针,此刻正像没头苍蝇一样,缓慢而固执地打着转。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李国华的头顶,比窗外的低温更加刺骨。
“不对劲……”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试图保持冷静。
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世界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抹除”。
天空与地面的界限率先消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用纯白的颜料粗暴地覆盖。
紧接着,所有的颜色——雪的灰白、天的铅灰——
都像是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吞噬一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白色。
这种白并非圣洁,而是死寂,是虚无……
没有层次,没有阴影,没有远近,车窗外仿佛被灌满了浓稠的牛奶,视线被彻底剥夺。
“怎么回事?
天怎么……白了?”包皮第一个惊叫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他(包皮)扑到车窗边,用手套擦拭玻璃,但外面只有一片茫茫的白,擦不掉,看不透。
李国华下意识地猛踩刹车!
雪地车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失控地打滑了小半圈,才险险停住,车身剧烈摇晃。
然而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履带)摩擦冰面的声音短暂地撕裂了寂静。
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加宏大的声音所淹没——
那是风,但不再是呼啸,而是一种低沉、持续、无处不在的嗡鸣与怒吼,仿佛来自远古巨兽的喉咙,填满了整个空间。
“快…打开车灯!”刘波吼道,巨大的骨拳砸了一下车厢壁。
李国华依言拧开车灯开关。
但两道昏黄的光柱射出去,非但没有驱散白色,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无数雪粒组成的反射墙。
光线被疯狂地散射、折射,形成两道更加耀眼、更加令人晕眩的白幕,反而让能见度降到了几乎为零的地步。
密集的雪粒不再是飘落,而是以极高的速度水平击打着车窗和车体,发出暴雨般的“沙沙”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关掉!快关掉!”马权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
他(马权)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包皮的惊叫和刘波的躁动。“这是白化现象!
我们彻底瞎了!”
车厢内瞬间死寂,只剩下车外风的怒吼和雪粒击打的噪音。
每个人都明白“白化现象”意味着什么——
在这片极寒地狱里,这是最致命的自然陷阱之一,能轻易地将活物困死、冻僵,或是诱使其坠入隐藏的冰隙,尸骨无存。
“不能留在车里!”马权语速极快,大脑飞速运转,并说道:
“目标太大,万一底下冰层不稳,或者被雪完全埋住,就是棺材!
所有人,用安全绳连起来!
立刻下车!”
没有时间犹豫。
李国华率先熄火,拔掉钥匙。
众人动作迅速,却难免带着慌乱。
一根坚韧的登山绳被取出,马权将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然后是李国华、火舞、包皮,最后由最强壮的刘波断后,绳索紧紧系在他的骨甲腰带上。
马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推开车门!
瞬间,暴风雪如同实质的墙壁般倒灌进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砸得人脸颊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踉跄下车,立刻感受到了大自然真正的威力。
脚下是光滑坚硬的冰面,但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纯白。
风的力量大得惊人,吹得人站立不稳,必须弓着身子,像钉子一样扎在冰面上才能勉强不被吹倒。
雪粒打在防寒面罩和风镜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就在上面结了一层冰壳,进一步阻碍视线。
温度似乎在急剧下降,寒冷透过厚厚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人体的热量。
“跟紧我!
一步都不能错!”马权用尽力气大吼,声音却瞬间被风扯碎,传到后面时已经模糊不清。
他(马权)只能靠感觉,努力回忆停车前最后看到的模糊方向,试图带领众人寻找一个可能的背风处。
众人的移动变得异常艰难和危险。
每一步都像是在无形的泥潭中跋涉。
他们这个小队每个人,失去了视觉的参考……
人体固有的方向感迅速失灵。
马权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原地转圈。
绳索绷得紧紧的,将五个人的命运牢牢拴在一起。
刘波凭借巨大的体重和力量,在队伍末尾稳住了阵脚。
但也仅能保证队伍不被狂风吹散。
火舞的机械足在深雪和光滑冰面上行动更加不便,深一脚浅一脚,有几次险些摔倒,都被绳索拉住。
包皮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恐惧几乎将他吞噬,只能麻木地被绳索牵引着前进。
李国华则努力用他尚存的右眼观察脚下,试图分辨冰面的情况,但在绝对的白色中,这几乎是徒劳。
他们艰难地移动了大约十几分钟(感觉却像几个小时)。
马权感到脚下的冰面似乎相对坚实,而且风势从某个角度袭来,似乎可以被阻挡。
他(马权)停下脚步,用手势示意后面的人聚集过来。
“不能再走了!
迷失方向更危险!”他凑到每个人耳边大喊,“就地防御!
老李,火舞!
想办法筑墙!
挡风!”
李国华和火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国华集中精神,将他那操控低温的异能作用于地面和空气中的积雪。
只见他双手虚按,周围的积雪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快速向他面前汇聚、堆积。
火舞则强忍着半身的麻木和机械足的滞涩,调动起风暴异能。
她(火舞)无法与这天地之威抗衡。
但可以有限地引导。
她(火舞)双手艰难地舞动,操控着气流,将李国华汇聚过来的雪块吹向特定的方向和形状,努力构筑一道弧形的雪墙。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异能的工程。
李国华的脸上迅速失去血色,晶化左眼的刺痛加剧,甚至流下一丝浑浊的液体。
火舞的额头渗出冷汗,机械关节发出过载般的哀鸣。
马权和刘波则用身体挡住最强的风面,用手和脚将雪块踩实。
包皮也连滚带爬地帮忙搬运雪块。
一道简陋的、高度仅及胸口的弧形冰墙,在众人拼尽全力的协作下,艰难地成型了。
它歪歪扭扭,表面粗糙,但至少提供了一面可以依靠的屏障。
众人立刻蜷缩在冰墙之后,紧紧地挤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对抗着迅速流失的热量。
然而,白化地狱的威力超乎想象。
狂风裹挟着雪粒,如同砂轮般持续不断地打磨、冲击着冰墙。
刚刚垒起的墙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呻音,表面迅速出现裂痕。
“这样的情感,撑不住多久!”李国华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绝望。
他(李国华)的异能消耗巨大,已经难以为继。
马权脸色凝重。
被动防御等于坐以待毙。
他(马上)必须知道周围的环境,尤其是脚下是否安全。
此刻马权看了一眼紧紧依靠着他的同伴们——
李国华的疲惫、火舞的坚持、刘波的焦躁、包皮的恐惧——
一股坚决涌上心头。
“我试试感知周围!”马权低吼一声,不再犹豫。
他(马权)闭上双眼,全力催动丹田内所剩不多的九阳真气。
这一次,他不再将真气用于攻击或防御。
而是极其精细地将其外放,试图形成一层薄薄的、无形的感知场。
如同蝙蝠的声波,向四周扩散开去。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尝试,对真气的掌控力要求极高,且消耗巨大。
瞬间,马权的脸色变得惨白,额角青筋暴起。
一股灼热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微弱地向四周扩散,艰难地穿透狂暴的风雪。
在他的“感知”中,周围十米左右的范围呈现出模糊的轮廓。
正前方是空的,风毫无阻碍。
左侧是坚实的冰原。
而就在他们侧后方约七八米处,他“看”到了一道狭窄的、被新雪覆盖的浅沟!
虽然不深,但若是刚才他们继续盲目后退,很可能就会跌进去,造成混乱和伤亡。
“右后方!有浅沟!
别往那边退!”马权用尽力气喊道,随即猛地收回了真气感知场。
巨大的消耗让他(马权)眼前一黑,喉咙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马权)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虚脱地靠在冰墙上,独臂微微颤抖。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向冰墙内侧缩了缩。
马权的冒险之举,虽然短暂,却无疑避免了一次潜在的危机,也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处境的危险。
现在,他们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李国华和火舞轮流维持着冰墙最脆弱部位的坚,异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马权抓紧每一秒调息,试图恢复一丝真气。
刘波转过身,用他宽阔的、覆盖着骨甲的后背,死死抵住冰墙,像一座磐石,对抗着风雪的冲击。
包皮蜷缩在最中间,最初的惊恐过后,一种麻木的绝望开始蔓延。
五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躲在不断被侵蚀的冰墙之后,如同暴风雪中紧紧依偎的企鹅。
外面是吞噬一切的怒吼和纯白,是连时间感都会迷失的白化地狱。
马权闭目调息,但紧皱的眉头显示恢复的艰难。
李国华透过冰墙的缝隙向外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白。
火舞的机械足结满了厚厚的冰霜,运作声更加微弱。
刘波沉默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包皮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死寂。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更像是在无尽黑暗(白色)的海洋中,抓住了一块随时可能碎裂的浮冰。
这场与天地之威的对抗,才刚刚开始,而结局,远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