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头，把市郊老居民楼家属院的墙壁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碧华的父亲老张已经站在楼道口等候多时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显然是为了送行特意换上的。
楼道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安安像只欢快的小麻雀般飞奔而出，两个羊角辫在晨光中欢快地跳跃。姥爷！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一头扑进老张头怀里。
老张头蹲下身，把外孙女搂了个满怀，眼角笑出了深深的鱼尾纹：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点儿跑！瞧这一头汗。
姥爷拜拜！安安用稚嫩的嗓音认真地说，小手紧紧搂着姥爷的脖子，我还会回来上学陪姥爷的，到时候就不会走喽。
老爷子眼眶微红，轻轻拍着安安的后背：好好好，姥爷等着安安回来上学。到时候天天给安安买豆汁儿喝，还有糖葫芦！
这时，王强提着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从楼道里挤出来，打趣道：爸，您可别把她惯坏了。上周还说天天给买糖葫芦呢，这又加码到豆汁儿了！
碧华扶着婆婆跟在后面。婆婆虽然腿脚不太利索，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她起早蒸的包子。他姥爷，您就放心吧。婆婆笑着说，过两天我们就带安安回来办入学手续，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帮着跑跑学校的事儿。
对门的李姥姥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哎哟，这一大早的，是要回老家啊？
碧华仰头笑着回应：是啊李阿姨，回王家村看看。过两天就回来，安安该上学了。
李奶奶啧啧称赞：瞧瞧这一家子多好！老张头，你可有福气喽，外孙女这么懂事！
老张乐得合不拢嘴，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塞给安安：拿着，买糖吃。
安安却把小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地说：姥爷，妈妈说不许要别人的钱。
姥爷是别人吗？老张头故意板起脸，这是给安安上学的红包，必须收下！
碧华和王强相视一笑，心里都明白，这是老人在用他的方式表达对孙女的爱。
去公交汽车站的路上，渐渐聚起了一支小小的送行队伍。隔壁单元的刘大爷牵着孙子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红彤彤的苹果；路口开小卖部的赵婶揣着几个热乎乎的茶叶蛋追上来；连小区门口修自行车的老王头都放下手里的活计，拎着个工具箱过来送行。
强子，这兜苹果路上吃！刘大爷把苹果塞给王强，自家树上结的，甜着呢！
赵婶把还冒着热气的茶叶蛋塞进碧华手里：路上垫垫肚子，这一走得半天路程呢！
老王头更实在，直接拎了个工具箱过来：强子，村里要是有自行车坏了，就用我这个修！你们村那路我知道，费车！可能现在早就修好了，不过有备无患嘛！
安安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拉拉这个姥爷的手，一会儿抱抱那个姥姥的腿。小姑娘今天特意穿了最喜欢的粉红色裙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最让人感动的是，小区里几个和安安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也来送行。小胖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车塞给安安：安安，这个送给你，记得回来跟我玩哦！
婷婷则把自己编的花环戴在安安头上：安安最漂亮了！要快点回来哦！
看着孩子们纯真的友谊，大人们都忍不住抹眼泪。老张头更是背过身去，偷偷用袖子擦眼睛。
王强拍拍岳父的肩膀：爸，过两天就回来了，您别难过。
谁难过了！老张头嘴硬，我这是高兴！高兴！咱们安安长大了，懂事了！
33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售票员大妈一看这阵势就笑了：哟，这是要出远门啊？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王强一边往车上搬行李，一边回应：回老家看看！老人家想孙女了。
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安安像个快乐的小导游，给车上的乘客介绍：我们要回奶奶家啦！奶奶家有大公鸡，还有会游泳的大白鹅！
一个戴眼镜的叔叔逗她：那你会不会游泳啊？
安安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会！去年妈妈就带我去游泳馆了！我还能游好远呢！
碧华笑着补充：套着游泳圈扑腾两下，就敢说会游泳了。上次差点把游泳圈踢翻了，把救生员吓出一身冷汗。
全车人都被逗笑了。售票员大妈特别喜欢安安，特意给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小姑娘坐这儿，能看见外面的风景。咱们这趟车要经过好多好看的风景呢！
公交车驶出市区，窗外的楼房渐渐被田野取代。安安兴奋地指着窗外：妈妈你看，牛！真的牛！在吃草呢！
那是水牛。王强给女儿讲解，天热了，牛喜欢泡在水里。你看那边池塘里，还有好几头呢。
安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为什么牛要泡在水里？它不冷吗？它吃什么呀？为什么它的角是弯的？为什么...
碧华被问得哭笑不得，婆婆却耐心地一一解答。老人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种了一辈子地，对这些农事再熟悉不过。牛泡水是因为怕热，它们皮厚，容易出汗。吃的是青草，角弯弯的才好打架...
这时，车子一个急刹车，王强的头撞到了前排座椅。安安立刻奶声奶气地学着她妈平时的口吻：爸爸，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坐车要系安全带！看你又撞到头了吧！
全车人笑成一团。售票员大妈竖起大拇指：这小姑娘真机灵，将来肯定是个小管家婆！这么小就知道操心爸爸了。
婆婆把安安搂在怀里，慈爱地说：咱们安安这是随她妈，从小就懂事。强子小时候要是有安安一半省心就好了。
王强不好意思地挠头：娘，您又揭我短。
到了火车站，换乘开往王家村的班车。这辆车更老旧了，发动机嗡嗡作响，车厢里弥漫着汽油味，座椅上的皮革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海绵。
安安每一次坐公交汽车，对什么都好奇。她扒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不时发出惊叹：
妈妈，为什么山是绿色的？上面有没有小白兔？
爸爸，那些人在田里干什么？为什么都弯着腰？
奶奶，那个爷爷为什么骑着驴？驴会不会累？
王强耐心解答：山是绿的因为长满了树，说不定真有小兔子呢；那些人在插秧，种水稻呢；骑驴是因为山路不好走，驴可比人走得稳当...
这时，前排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突然呕吐起来。碧华赶紧从包里掏出塑料袋和纸巾递过去：大姐，用这个。我这儿还有晕车药，您需要吗？
婆婆也拿出自制的酸梅：含一颗，能止吐。我年轻时也晕车，就靠这个熬过来的。
那妇女感激不尽：谢谢你们！这孩子晕车，这一路可受罪了。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回王家村。碧华笑着说，带孩子看看奶奶们。
安安好奇地看着小婴儿，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颗糖：给小弟弟吃糖！吃了糖就不难受了！
碧华欣慰地摸摸女儿的头。她想起三年前带安安第一次坐长途车时，女儿也是晕车吐了一路。那时候安安才两岁，哭闹个不停，把全车人都折腾得够呛。如今孩子长大了，也学会关心别人了。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王家村的界碑。安安激动地拍着车窗：到啦到啦！奶奶家到啦！我看见村口的大槐树了！
班车还没停稳，就看见村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亲。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正是村里的老支书。他身后跟着一群村民，个个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强子回来啦！老支书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村口，这就是小安安吧？都长这么大了！
婆婆激动得直抹眼泪：他叔，您身体还好吧？三年没见，您这头发又白了不少。
好着呢！老支书爽朗大笑，一把抱起安安，让爷爷看看，哎哟，跟强子小时候一模一样！这大眼睛，这瓜子脸蛋...
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人群后探出头来。老支书招手：小芳，快来带你妹妹玩！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安安妹妹！
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手拉手跑开了，银铃般的笑声在村子上空回荡。
村民们围上来，这个递过来一篮还带着露水的鸡蛋，那个塞过来一袋新米，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强子，晚上来我家吃饭！你婶子炖了只老母鸡！
碧华，明天上我家摘枣去！后山的枣子正甜呢！
安安奶奶，我家新下了几个南瓜，一会儿让孩子给您送去！蒸着吃可甜了！
王强和碧华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就是家乡，这就是乡亲，无论走多远，这份情谊永远不会变。
王家的老宅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老枣树比三年前又粗壮了些，树荫下摆着一张磨得发亮的石桌。炕桌上已经摆满了乡亲们送来的特产：金黄的玉米饼、红彤彤的山楂、还冒着热气的柴鸡蛋...
隔壁王婶端着盆刚摘的蔬菜进来，裤脚上还沾着泥点：知道你们今天回来，特意现摘的。碧华啊，这几年强子多亏你照顾了。
碧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婶子您太客气了，强子他...挺能干的。
王强正在院里修整歪斜的篱笆，闻言探进头来：媳妇儿，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是不是在夸我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婆婆拉着碧华的手说：好孩子，娘知道，强子能有今天，全靠你。这混小子以前毛毛躁躁的，现在稳重多了。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王强在灶台前忙活，碧华帮着婆婆铺炕，安安和小芳在院子里追着鸡仔玩。夕阳给这个小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连老枣树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像是在拥抱这个温馨的家。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安安玩累了，趴在奶奶怀里打盹，小手里还攥着下午摘的野花。
婆婆轻拍着孙女，对儿子媳妇说：这次回来，妈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你张叔前些天来说，村小学缺老师。妈想着，你们要是愿意，不如就留在村里？
王强和碧华对视一眼。碧华轻声说：娘，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城里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过两天就带安安去考试。
婆婆喜出望外：真的？那太好了！你张叔说，要是碧华愿意来教书，一个月能给开三千块呢！虽然比不上城里，但在村里够花了。
王强挠挠头：就是不知道我能在村里干啥...
傻小子！老支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老人提着盏煤油灯，笑呵呵地走进来，养殖场正缺技术员，你以前在农场干过，正合适！工资是不高，但包吃住，还有分红。
月光下，一家人的笑声飘出很远很远。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安安一大早就爬起来，拉着小芳满村子探险。王强和碧华则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
学校九月开学，正好赶上收秋。碧华盘算着，到时候把爸也接来，咱们一家团圆。爸一个人在市里，我总不放心。
王强点头：养殖场那边我明天就去看看。要是合适，咱们就在老家安定下来。城里开销大，挣得再多也存不下钱。在村里，吃住不愁，还能照顾妈。
婆婆听着儿子媳妇的规划，眼角泛起泪花。她想起儿子当年离家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
奶奶！安安举着一把野花跑进来，小脸上沾着泥点，送给您！小芳姐姐说，后山还有好多花，明天还带我去采！
阳光下，一家人的笑脸比花儿还灿烂。这次归乡，不仅是一次探亲，更是一次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