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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酣畅淋漓的春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雨水像是给干渴了一冬的土地灌足了琼浆玉液,也让王家小院彻底清净了下来。第二天清晨,碧华是在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她推开窗,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青草气息和湿润水汽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抬眼望去,天空像是被仔细擦拭过的蓝宝石,澄澈透亮,几缕薄纱似的白云悠闲地飘着。院里的那棵老槐树,经过雨水的洗礼,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发亮,油汪汪的,叶尖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微风拂过,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地上的积水还未完全退去,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屋檐的影子。远处的田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如烟似雾的水汽中,显得格外宁静而富有生机。

“雨停了!天晴了!”碧华欣喜地喊了一声。躺在旁边的王强也揉着眼睛坐起来,探头看了看窗外,咧嘴笑了:“嘿!这雨下得透!地喝饱了,该咱们干活了!”

婆婆早已起身,正在院子里用扫帚轻轻扫着积水,看到他们起来,便说:“地还得晾一晾,太湿了踩进去一脚泥,没法干活。等日头上来,把地皮晒得泛白了,下午就能下地打营养钵了。”

所谓“打营养钵”,是当地春耕前的一项重要准备工作。就是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将和好的、富含肥料的营养土,压制成一个个圆柱形的土坨(营养钵),然后在每个钵中央用手指按一个小坑,播下棉花、玉米等作物的种子。等种子在营养钵里发芽、长出小苗后,再连同整个营养钵一起移栽到大田里。这样做,幼苗带着“娘家”的肥土,成活率高,长得也壮实。

果然,到了下午,日头变得有些火辣,地面虽然还有些潮湿,但已经不再粘脚了。王强从杂物间里翻找出两把“起钵器”——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打营养钵的工具,形状有点像大型的注射器,底部是一个圆形的、带有一个小凸起(用于在钵中央压出播种坑)的金属压盘,上面连着一根长长的铁柄。

“碧华,走!下地干活去!”王强扛起一把铁锹和两把起钵器,意气风发地招呼着。

碧华也换上了一身干活的旧衣服,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这还是她嫁过来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参与这种重要的农活,心里既有些新奇,也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被人笑话。

他们家的地块在村东头,离得不远。走到地头一看,嗬!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几乎都出动了,男人们光着膀子,挥着铁锹翻土、和泥;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蹲在地上,熟练地操作着起钵器,“噗嗤、噗嗤”的声音此起彼伏;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不时传来大人的呵斥声和孩子的欢笑声。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香和汗水的气息,充满了劳作的活力。

王强和碧华这一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碧华,她虽然穿着旧衣,但白皙的皮肤、文静的气质,在那一群常年风吹日晒的农村妇女中间,还是显得格外扎眼。

快嘴李婶第一个看见了他们,立刻直起腰,用手捶着后背,大声笑道:“哎呦喂!快看谁来了!咱们村的‘文化人’碧华也下地啦?这架势,咋看着跟那戏文里的‘银环下乡’似的呢?”(注:“银环”是当时流行的戏曲\/电影《朝阳沟》里的城里姑娘角色,下乡劳动闹出不少笑话)

她这一嗓子,把大家都逗乐了。旁边张屠夫的媳妇也跟着起哄:“可不是嘛!碧华,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得当心点,别让这起钵器磨破了手!要不让你家强子一个人干得了,你在旁边指挥指挥就行!”

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碧华被说得脸颊绯红,很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她确实有点像“银环”,对农活一窍不通,充满了“学生气”。

王强见媳妇窘迫,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用夸张的语气说:“去去去!你们懂啥?我媳妇这叫‘知识分子与劳动人民相结合’!再说了,我媳妇聪明着呢!学啥都快!等会儿让你们瞧瞧,她打出来的营养钵,保准比你们的都圆溜、都结实!”

他这护短又带着点吹牛的话,更是引得大家笑弯了腰。李婶指着王强笑骂:“你个憨强子!就知道护媳妇!这打营养钵可是技术活,不是光聪明就行的!得有力气,还得有巧劲!碧华要是真比你打得还好,我把我家那只下蛋最多的老母鸡炖了给你媳妇补身子!”

“行!李婶,这话可是你说的!大伙儿都听见了啊!等着瞧吧!”王强梗着脖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碧华在一旁,被他这憨傻的自信弄得哭笑不得,心里的紧张倒是消散了不少。

说笑归说笑,活计还得干。王强选了一块地势较高、排水良好的地块,开始第一步:整地做“床”。所谓“床”,就是打营养钵的工作台。

只见他抡起铁锹,熟练地挖起土来。他力气大,动作协调,铁锹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锹下去,深翻土壤,将板结的土块打碎。他规划出一个长约两米、宽约一米五的长方形区域,将表面的浮土铲到一旁,再用铁锹背将坑底仔细拍打平整。这个过程叫“做床”,要求床面平整、土壤细碎,这样打出来的营养钵才大小均匀,底部平整。

碧华想帮忙,也拿起一把铁锹,可她哪里干过这种力气活?一铁锹下去,土没铲起来多少,反而震得虎口发麻,姿势也别扭,引得旁边干活的人又是一阵低笑。王强赶紧过来,手把手地教她:“媳妇,不是你这么用蛮劲的!腰要塌下去,腿要用力,借巧劲!对,就这样……”他耐心地纠正着碧华的动作,那认真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师傅”的架势。

碧华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依旧笨拙,但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她心里暗暗佩服,这看似简单的农活,里面竟有这么多学问。

床做好了,王强又把刚才挖出来的土,加上早就运到地头的农家肥(主要是腐熟的猪粪、鸡粪)和少量的磷肥,用铁锹反复混合均匀。这就是用来打营养钵的“营养土”了。土肥比例要适中,土太多没肥力,肥太多容易“烧”苗。王强干这个是一把好手,翻拌得十分均匀。

一切准备就绪,最关键的一步——打营养钵开始了。王强给碧华做示范:他拿起起钵器,将底部的压盘在营养土上用力一按,然后手腕一拧,再往上一提,一个圆柱形、中间带个小坑的、结结实实的营养钵就成型了,然后轻轻倒扣在平整的床面上。

“看着啊,媳妇!就这么简单!按,拧,提,放!关键是手腕要用上巧劲,按下去要实,提起来要快,这样钵子才不散不裂!”王强一边说,一边又麻利地打了几个,动作流畅,像个熟练工。

碧华看得仔细,也拿起一把起钵器,跃跃欲试。她学着王强的样子,用力将起钵器按向营养土。可是,第一次尝试,不是按得太轻,钵体松散,就是一提起来就散了架;要么就是用力过猛,整个起钵器都陷进了土里,拔出来都费劲。打了十几个,没几个成型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缺胳膊少腿”。

旁边地里的人看着,又忍不住偷笑。李婶隔着地垄喊:“碧华,慢慢来!这活儿啊,就跟打煤球差不多!不过煤球有九个眼,咱这营养钵只有一个‘独眼’,专养金贵苗!”

碧华被说得脸更红了,但她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她不信邪,沉住气,不再追求速度,而是仔细体会王强说的“巧劲”。她发现,不能光靠手臂的蛮力,要利用身体下压的重量,手腕在按下和提起的瞬间要有一个柔和的旋转和抖动的动作,就像盖章一样。

她屏息凝神,一次次地尝试。失败了,就把散掉的土重新拢起来再用。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她也顾不上擦。王强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鼓励,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对!这回手腕有点意思了!”“再稍微轻一点,提快些!”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碧华手下成型的营养钵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规整。从最初的成功率不到三成,慢慢提高到五六成,再到七八成……更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她发现用单手操作,似乎比双手更灵活,更容易找到那个“巧劲”的发力点!她尝试着左右手轮换着来,既能休息缓解疲劳,又提高了效率。

到了后来,她打钵的速度和质量,竟然隐隐有赶超王强的趋势!她打出的营养钵,大小均匀,体形饱满,中间的播种坑深浅适中,摆在床面上,一个个精神抖擞,像列队的士兵。

这一下,轮到旁边看热闹的乡亲们惊讶了。李婶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哎呦!我的老天爷!碧华,你这……你这学的也太快了吧?这才多大功夫?就比你家强子不差了!真是邪了门了!”

张屠夫媳妇也啧啧称奇:“看来这城里姑娘,不是光会读书,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强子,你这媳妇娶得,真是捡到宝了!”

王强看着媳妇熟练的动作和满床整齐的营养钵,脸上乐开了花,那得意劲儿,比他自己受了表扬还高兴!他冲着李婶嚷嚷:“李婶!看见没?我媳妇厉害吧?你那老母鸡,啥时候炖啊?我可等着呢!”

李婶笑着啐了他一口:“呸!美得你!我说着玩呢!不过碧华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我服了!”

碧华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但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这种通过自己努力学会一项实用技能、并得到众人认可的快乐,是她以前坐在办公室里从未体验过的。

碧华主要负责打营养钵,王强则承担了另一项重要任务:摆放营养钵。这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也很有讲究。营养钵不能紧挨着放,需要留出一定的空隙,便于通风和后期管理;摆放要错落有致,像砌墙一样,避免出现直缝,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床面空间,不然摆到后面就放不下了。

王强蹲在床边,像摆弄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碧华打好的营养钵一个个接过来,按照“品”字形错位排列。他手大,却动作轻柔,生怕碰坏了媳妇的劳动成果。两人一个打,一个摆,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碧华打一会儿,就会停下来,活动一下酸胀的手腕,看看王强摆放的成果。只见床面上,一排排、一列列淡褐色的营养钵整齐排列,纵横成行,斜看成岭侧成峰,竟有一种别样的、充满劳动智慧的美感。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给这些泥土做的小容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强子,你摆得真整齐!”碧华由衷地赞叹。

王强抬起头,抹了把汗,憨憨地笑道:“那必须的!我媳妇打得这么好,我要是摆歪了,对得起你这手艺吗?”

夫妻俩相视一笑,汗水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周围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他们俩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为未来的丰收,播种下第一粒坚实的希望。

当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边,他们终于打完了一整床的营养钵。粗略算下来,竟有近千个之多!望着这满满的、凝聚着他们一天汗水的劳动成果,两人虽然疲惫,却都心满意足。

第二天,他们还要在这些营养钵里播下精选的棉花种子,然后细心覆盖上薄土,洒水保湿。之后,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种子破土而出,长出嫩绿的幼苗,再在合适的时机,将它们移栽到广阔的大田里。

回去的路上,碧华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还有些微微颤抖,但她的心情却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明朗而开阔。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平整的床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营养钵,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这不仅仅是一项农活,更是她真正融入这片土地、这个家庭的开始。她用自己的双手证明,她不仅可以适应这里的生活,还可以做得很好。

王强扛着工具,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坚实。碧华知道,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像这些营养钵里的种子一样,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终迎来硕果累累的秋天。千禧年的春天,就这样在汗水与欢笑中,深深地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