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强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扇缓缓合拢的门切断了血脉。
玉扳指在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泛着幽寒光泽,那只曾裁定无数珍宝命运的手,此刻指节发白,微微抽搐,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攥紧——皮肤下青筋暴起,像枯藤缠绕,指甲边缘因缺血而泛出病态的青白,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动着肌肉咯咯作响,如同朽木将裂。
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沿着颧骨滴入衣领,他却浑然不觉;耳膜内嗡鸣不止,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颅骨中来回穿刺,又似远处雷声闷响,在空腔里反复震荡。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林深脸上——那抹微笑依旧温和,像春日湖面漾开的涟漪,阳光洒落,水波轻晃,可这笑意却在他心底掀起滔天血浪,腥咸的气息几乎冲上喉头。
方才那道背影已消失在灯火深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嗒、嗒、嗒”,清脆而决绝,每一步都踏碎他构筑多年的幻象,如同玻璃碎片扎进神经末梢。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雅的玫瑰香水味,与会场陈年檀香混杂,竟透出几分诡异的甜腻,令人作呕。
戏……真的落幕了?
赵国强的手,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只平日里戴着硕大玉扳指,翻云覆雨,执掌古玩界半壁江山的手,此刻竟显出几分可笑的无力——布料摩擦袖口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竟如鼓点般清晰,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后背的冷汗正沿着脊椎缓缓滑落,浸透了那件价值数万的真丝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冰蛇游走于肩胛之间。
他死死地盯着林深,那张挂着温和微笑的脸,在他眼中却比任何狰狞的恶鬼都要可怖。
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林深的轮廓镀上一层冷银,阴影在他眼窝处划出深邃的沟壑,那笑意不达眼底,像是一具精心雕琢的面具,嘴角弧度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空气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映在林深瞳孔里,像星火落入深潭,不起波澜,却让赵国强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窒息。
恐惧,一种久违的、几乎被权力和金钱麻痹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从脚底蹿上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喉咙像是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口腔干涩发苦,舌尖泛起金属般的腥味。
“你……你是谁?”赵国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风箱中挤出的残喘。
林深的笑意更深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毫不起眼的灰色夹克袖口,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竟如鼓点般清晰,每一声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的动作从容得近乎优雅,指尖轻轻抚过袖口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那手指修长稳定,毫无颤抖,与赵国强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云淡风轻地扫过全场,最终又落回赵国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
就在林深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拍卖会现场,那短暂的、因震惊而凝固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嗡——”
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炸开了锅。
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汇成了一片诡异的交响乐——“叮”“咚”“嘀嘀”的电子音此起彼伏,夹杂着屏幕解锁的“咔哒”声和手指急促滑动的摩擦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电子暴雨,噼啪砸落在寂静之上。
蓝色的荧光映亮了一张张表情变幻的脸,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齐刷刷地化为愤怒。
“我的天!赵国强假拍洗钱?成交记录全是伪造的?”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富商失声惊呼,他刚刚还参与了前几轮的竞价,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手中的香槟杯微微晃动,金色液体溅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斑点,酒气微醺中混着一股焦躁的气息。
“快看这对比图!左边是公众号发布的所谓成交记录,右边是内部人士曝光的真实流水……这……这差额也太大了!”旁边一位资深藏家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在屏幕上不断滑动,脸色越来越难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虚假的数据生生抠出真相,指腹甚至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我就说嘛!这几年古玩市场的价格虚高得离谱,原来根子烂在这里!我们都被当成傻子耍了!”
舆论的火药桶,被沈昭那篇图文并茂、数据详实的报道彻底点燃。
苏晚提供的“伪造成交样本”与真实数据的对比图,更是铁证如山,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赵国强精心打造的“权威”面具上,烫得他体无完肤——他甚至能“闻”到那股皮肉焦糊的幻觉气味,鼻腔里充斥着无形的灼热,肺叶收缩,仿佛吸入烈焰。
那所谓的“四百万”成交价,此刻听起来不再是荣耀,而是一个无比刺耳的笑话。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刚刚亲眼见证的,根本不是什么激烈的竞价,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用来洗钱的无耻骗局!
林浅小姐那石破天惊的“三百二十万”,并非冲动,而是将计就计,将这场戏推向了最高潮,也推向了毁灭。
赵国强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充斥着嗡嗡的议论声,每一句都像一根钢针,扎得他神经剧痛。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周文远,那是他最坚实的盟友,也是这次假拍的共谋者。
他希望从周文远脸上看到一丝镇定,一个可以让他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他只看到了失望。
周文远的眉头紧锁,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看赵国强,而是飞快地扫视着全场,评估着眼下的局势。
当赵国强求助的目光投来时,周文远非但没有迎上,反而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半步。
这微小的一步,却像一道鸿沟,瞬间将两人隔开。
赵国强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明白了,周文远这条老狐狸,准备弃船自保了。
“赵副会长,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吴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审判意味。
他作为行业泰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种动摇整个行业根基的蛀虫。
“我……我没有……这是污蔑!是赤裸裸的污蔑!”赵国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色厉内荏地咆哮起来,试图用音量来掩盖内心的恐慌,“保安!保安呢!把这个捣乱的人给我轰出去!”
然而,没有一个保安敢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林深和吴老身上,现场的气氛已经完全失控,没有人再听从他这个“副会长”的号令。
林深轻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赵副会长,何必这么激动?”他缓缓踱步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国强的心脏上,皮鞋与地面接触发出低沉的“嗒”声,节奏精准,步步紧逼。
“你刚刚亲手拍出的这件‘清乾隆粉彩百蝶瓶’,在你那些伪造的海外成交记录里,是不是早就以四百万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查无此人的‘陈先生’?”
如果说之前的爆料是惊雷,那林深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是一道精准劈在赵国强头顶的天雷!
它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与网上的爆料完美地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闭环。
现场的观众,从看客,瞬间变成了这场骗局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原来是这样!”
“我们全都是他洗钱的道具!”
“无耻!太无耻了!”
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人声鼎沸中夹杂着拍桌声、跺脚声,空气仿佛被点燃,灼热而压抑,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坐在前排的林浅,优雅地端起面前的香槟,轻轻摇晃着,杯中金色的液体,映出她唇边一抹冰冷的弧度。
冰凉的玻璃杯壁贴着她的指尖,寒意渗入血脉;香槟的微气泡在舌尖炸开,苦涩中带着一丝金属味,像是胜利的余韵,又似复仇的回甘。
她甚至没有再看赵国强一眼,在他眼中,这个男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赵国强彻底崩溃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愤怒、鄙夷、厌恶的脸。
曾经那些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富商名流,此刻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人人喊打的垃圾。
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肌肉僵硬,连最轻微的挪动都做不到。
他想辩解,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有力的声音。
他的世界,在短短几分钟内,天翻地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深,就站在他面前,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赵国强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汗浸透了他昂贵的真丝衬衫,紧紧地贴在后背上,黏腻而冰冷。
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求饶或者威胁的话,但最终只发出了“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审判前夕的压抑。
人群自发地形成一个包围圈,一步步向他逼近,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孔,汇成了一面无法逾越的墙。
赵国强的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最后绝望地定格在林深那张带着浅笑的脸上。
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是一头潜伏在暗中,早已磨利了爪牙,只等他露出破绽,便给予致命一击的猛兽。
恐惧,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到那包围圈越缩越紧,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一把利刃,要将他凌迟处死。
他的世界,正在坍缩成一个无法逃离的、布满狰狞面孔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