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霜降。
朱昌寿正裹着新研发的“羽绒龙袍”,在暖阁里试吃苏婉儿改良的第“抗寒营养糊糊”。
据说是为了预防冬季伤风特制的。
“婉儿啊,”朱昌寿咽下一口,“这玩意儿能不能加点糖?或者加点盐?”
“陛下,糖和盐都易引发咳嗽。此糊糊以黄豆、小米、红枣为主材,辅以......”
话音未落,乾清宫的大门“砰”地被撞开,铁柱连甲胄都没穿齐,一身寒气冲进来。
“陛下!西直门外聚集了上千民众,把城门堵了!”
“什么情况?忠义社又闹事?”
“不是忠义社,是西郊的佃户和工匠,说......说是活不下去了!”
朱昌寿脸色一变,羽绒袍子都顾不上脱,抓起佩剑就往外走。
“备马!朕亲自去看看!”
西直门外。
黑压压的人群里,有扛着锄头的佃户,有拿着工具的工匠,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妇孺。
带头的是个独臂老匠人,姓胡,在西郊铁匠铺干了三十年。
此刻他跪在最前面,声嘶力竭。
“陛下!草民等不想造反,只想讨条活路啊!”
朱昌寿翻身下马,示意侍卫别跟太近,独自走到人群前。
“胡师傅,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老胡却不肯起。
“陛下!草民等状告‘兴业钱庄’!他们放印子钱,利滚利,还不出就抢人妻女,霸人田产!西郊已有七户家破人亡!”
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哭诉。
“草民借了十两银子给老娘治病,三个月滚到五十两啊!”
“我家的三亩薄田被强占了!那是祖上留下的啊!”
“我闺女......我闺女被他们抓去抵债了!”
朱昌寿听得心头火起:“此事为何不报官?”
“报了!”一个年轻工匠红着眼。
“顺天府收了状子,转头就把我们轰出来!说钱庄手续齐全,是咱们自己签的契!”
朱昌寿猛地想起什么:“这‘兴业钱庄’,是谁的产业?”
铁柱在身后低声道:“俺查过,明面上的东家是个山西商人,但背后有严府三管事的干股。”
严敬潼。
朱昌寿牙关紧咬。
他知道老严在商界有布局,却没想到竟到了放高利贷、逼良为娼的地步!
“诸位乡亲,此事朕今日必给你们个交代!但先散了,堵着城门不是办法......”
“散了我们就没活路了!”人群里有人喊,“今天见不到公道,我们就死在这儿!”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侍卫们握紧刀柄,百姓们则往前涌了半步。
千钧一发之际,朱昌寿解下佩剑,“哐当”扔在地上。
全场死寂。
“朕的剑在这儿,”朱昌寿张开双臂,“你们若觉得朕不值得信,现在就可以把朕捆了。”
百姓们愣住了,连侍卫们都傻了眼。
“但你们捆了朕,事情就能解决吗?钱庄会主动还钱?田产会自动归还?被抓的闺女能回家?”
朱昌寿走到老胡面前,扶起老人。
“胡师傅,你信朕一次。给朕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没结果,你们再来,朕跟你们一起堵城门。”
“陛下......草民等不是不信陛下,是不信这世道啊!”
“那朕就把这世道掰过来!”朱昌寿斩钉截铁。
“铁柱,你带人守在这儿,保护乡亲们安全。旺财,立刻回宫,召严敬潼、顺天府尹、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还有钱不多,让他带上纸笔,全程记录!”
“乡亲们选五个代表,随朕进宫。咱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事掰扯清楚!”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变成了临时“公堂”。
一边坐着五个战战兢兢的百姓代表,一边站着脸色铁青的严敬潼等人。
钱不多在角落里奋笔疾书,孙账房已经抱来了一摞账册。
朱昌寿不坐龙椅,搬了把椅子坐在中间:“开始吧。胡师傅,你说。”
老胡哆嗦着陈述,每说一句,严敬潼的脸就白一分。
等说到“抢人妻女”时,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坐不住了。
“严阁老,”御史沉声道,“此事若属实,您那位管事......”
“老夫不知情!”严敬潼咬牙,“定是下面人胡作非为!”
“好一个不知情!那朕今天就让你知情,孙账房,念!”
孙账房翻开账册。
“经查,‘兴业钱庄’自嘉靖元年三月至今年九月,放贷本金八万两,收息二十三万两。”
“其中涉及暴力催收案件四十七起,致人死亡三起。钱庄历年利润,有三成汇入严府外宅账户。”
满殿哗然。
严敬潼腿一软,差点跪下:“陛下!老臣、老臣冤枉......”
“冤不冤枉,查了就知道了。”
“传旨:严敬潼即日起停职反省,严府所有人等不得离京。钱庄一案,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朕要三天内看到结果!”
朱昌寿顿了顿,看向那五个百姓代表。
“至于受害乡亲,所有非法债务一律作废,被占田产三日内归还,被抓人员立即释放。造成的损失,从严府资产中加倍赔偿。”
老胡五人愣了片刻,忽然齐刷刷跪倒,号啕大哭。
事情却没这么简单结。
严敬潼停职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他的门生故旧纷纷上书,说皇帝“苛待老臣”“偏听刁民”。
更糟的是,当晚京城就出了乱子。
三更时分,西郊突然起火,烧了三间民房,正是白天那五个代表的其中三家。
朱昌寿被叫醒时,火还没扑灭。
他赶到现场,看着冲天的火光和哭喊的百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是警告。”徐桀卯低声说,“有人想让百姓闭嘴。”
朱昌寿沉默良久,忽然问:“严敬潼现在何处?”
“在府中闭门思过。但起火时,严府侧门有马车悄悄出去,去了忠义社冯秀才家。”
“好,很好。这是要跟朕玩狠的。”
他转身吩咐:“铁柱,你带三百侍卫,现在就包围严府,不是抓人,是‘保护’严阁老安全。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旺财,去把周三巧叫来,朕要他连夜赶制一样东西。”
“钱不多,你写篇文章,标题就叫《西郊大火真相:是谁在杀人灭口?》明天一早,全城张贴。”
众人领命而去。
苏婉儿担忧道:“陛下,如此激化矛盾,恐怕......”
“朕不激化,他们就不矛盾了?”
“婉儿,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是万丈悬崖。既然有人把朕逼到悬崖边,那朕就带着他们一起跳。”
朱昌寿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看谁先摔死。”
次日清晨,京城炸了。
严府被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钱不多的文章也贴满了各处公告栏。
文章没直接点名,但句句指向严敬潼及其党羽。
更绝的是,周三巧连夜赶制的东西派上了用场,那是几十个巨大的“扩音喇叭”,用牛皮和铜管制成,能传声百步。
朱昌寿让人把喇叭架在西直门城楼上,然后亲自坐镇。
“诸位乡亲!”他对着喇叭喊。“昨夜西郊大火,三户百姓无家可归!朕在此承诺。”
“一,纵火真凶必揪出严惩;二,受灾百姓由朝廷安置重建;三,钱庄一案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声音滚滚传出,半个西城都听得见。
百姓们从家里探出头,从巷子里走出来,渐渐聚集到城门下。
朱昌寿索性搬了桌椅在城楼上,让孙账房现场登记受害百姓,让苏婉儿安排太医诊治伤者,让钱不多实时记录,活脱脱一场“现场直播”。
严敬潼在府里听说后,气得摔了茶杯:“荒唐!荒唐!”
可他出不去。
三百侍卫把严府围得铁桶一般,连送菜的都要搜三遍。
这时,忠义社的冯秀才却跳了出来。
他带着几十个书生,跑到城楼下高喊。
“陛下受奸人蒙蔽!严阁老忠心为国,岂容污蔑!”
朱昌寿看都不看他,对钱不多说。
“记下来,忠义社冯某人等,干扰朝廷办案,疑似与纵火案有关。先抓了,慢慢审。”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下去,冯秀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嘴里塞了布团。
围观百姓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欢呼。
接下来的三天,京城上演了一出大戏。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官员被朱昌寿逼着,在西直门城楼下搭棚办公,美其名曰“阳光司法”,实则是让百姓全程监督。
每天审理进度、查到的新证据、涉案人员名单,都会在傍晚张榜公布。
钱不多则负责写“每日案情通报”,在《趣闻录》上连载。
百姓们从最初的愤怒,渐渐变成了追剧。
“今天查到什么了?”
“听说抓了钱庄三个掌柜!”
“何止!严府那个三管事也招了,说是奉了严阁老的命!”
“啧啧,这下老严完了......”
第三天傍晚,案子基本查清。
“兴业钱庄”非法放贷、暴力催收属实,致七人死亡、三十余人伤残。
严府三管事是直接指挥者,而严敬潼虽无直接证据下令,但知情不报、纵容包庇是跑不掉的。
更关键的是,在钱庄账册里,发现了多笔流向不明的大额资金,经查,是用于资助忠义社等“民间组织”,以及收买部分官员。
铁证如山。
第四日清晨,朱昌寿在奉天殿召开大朝会。
严敬潼被“请”来了,三日不见,老了许多,腰都直不起来了。
“严爱卿,”朱昌寿语气平静,“案子查清了,你有什么话说?”
“老臣......管教无方,罪该万死。”
“只是管教无方?那忠义社的经费,钱庄汇出去的十万两银子,也是你管教无方?”
满殿寂静。
许久,严敬潼重重磕头:“老臣......认罪。”
“认什么罪?”
“纵容家奴,祸害百姓。结交匪类,扰乱朝纲。”严敬潼一字一句,“请陛下......按律处置。”
朱昌寿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忽然有些感慨。
这个和自己斗了大半年的老头,终究还是倒在了自己纵容出的贪婪上。
“严敬潼削去一切官职,罚没家产半数,用于赔偿受害百姓。即日起回原籍闭门思过,非诏不得返京。”
朱昌寿宣判,“至于涉案人等,该杀的杀,该流的流,按律办理。”
他顿了顿:“但朕念你三朝老臣,曾有功于国,保留爵位,以全颜面。”
严敬潼浑身一震,抬头看向皇帝,眼中情绪复杂,有怨恨,有不解。
“谢陛下......隆恩。”
民变平息了,但朱昌寿心里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严敬潼离京那日,朱昌寿特意去送,只是在宫墙上远远看着目送。
老严一身布衣,只带了一个老仆,两辆马车。
走到城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紫禁城,目光复杂。
“陛下,”旺财小声说,“严阁老这一去,朝中怕是要乱一阵。”
“乱就乱吧。”朱昌寿淡淡道,“脓包挤破了,才会长新肉。”
他转身下城墙,边走边吩咐:“徐桀卯升任内阁次辅,主持朝政。空缺的职位,让吏部按绩效考核排名递补。”
“忠义社那边,首恶严惩,胁从教育。告诉冯秀才,若能写出十万字《悔过书》,朕可以饶他一命。”
“还有西郊百姓,重建工作要快。让苏婉儿设计一批‘廉租房’,成本朕出。”
一条条指令发下去,朝廷重新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