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卜歪越说越激动,看样子随时可能来个“五体投地”,幸好还续着一口气,继续谏言。
“若是老臣才疏学浅,奏对之言陛下难以理会,陛下可直言相斥,或罢黜,或廷杖,老臣绝无怨言!可陛下如此......如此儿戏!
视国事如无物,视臣工如草芥!老臣......老臣心痛如绞!无颜再见先帝!无颜立于这朝堂之上啊!呜呜呜......”
说到最后,张卜歪竟真的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王财又吓得缩到了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柱子上的浮雕。
张刚虽然还保持着护卫姿势,但十分复杂。
他看着痛哭的老臣,又偷偷瞥了一眼尴尬的皇帝,似乎也觉得陛下这次......大概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朱昌寿坐在龙椅上,感觉屁股底下像是有针在扎。
他预想到老臣会不满,会劝谏,但没预想到如此激烈,如此......悲壮。
「这老头看样子是真伤心了,不是单纯的愤怒,这就有点为难朕咯。」
对付愤怒,朱昌寿可以插科打诨,可以耍无赖。
但对付这种真心实意的悲伤和失望,他那些现代人的沙雕套路,似乎有点使不出来了。
尴尬。
非常的尴尬。
朱昌寿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那个......张爱卿啊,你先起来说话,地上凉,你年纪大了,别冻着......”
“老臣不起!”
张卜歪抬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陛下若不给老臣一个说法,老臣今日便跪死在这暖阁之中!以死明志!”
「又来?又是死谏!」
朱昌寿一个头两个大。
「这老家伙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朱昌寿心里那点小小的愧疚,此刻被烦躁取代。
他最讨厌的就是道德绑架,动不动就以死相逼,这还怎么沟通?
「怎么推行朕的改革大计?」
“行行行,你要说法是吧?”
朱昌寿也来了脾气,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朕就给你个说法!”
他走到张卜歪面前,指着那堆被“批阅”过的奏疏。
“张爱卿,朕问你,你一天能看多少份这样的奏折?”
张卜歪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回答:“老臣......竭尽全力,日夜批阅,能与同僚处理百余份。”
“一百份?”朱昌寿嗤笑,“那你看完这一百份,能记住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事的有多少?能立刻做出决断的又有多少?”
“这......”
“朕告诉你!”朱昌寿拔高嗓音。
“大部分都是废话!屁话!车轱辘话!写几千字,有用的就几句!朕每天要看这么多废话,还得绞尽脑汁给你们写几百字的朱批?朕是皇帝还是你们的文书秘书?”
张卜歪瞪大了眼睛,从未听过如此“粗俗”却又一针见血地评价奏疏的言论。
“朕盖‘已阅’,是表示朕看过了,知道了。‘准了’,是表示朕同意,没问题。‘说人话’......”
朱昌寿拿起奏疏,抖了抖。
“是因为他写了三页纸,朕都没看明白他到底想弹劾那个御史什么!是贪污了还是逛青楼了?是上班迟到了还是背后说朕坏话了?你告诉朕,这上面写明白了吗?”
张卜歪看向奏疏,回想内容。
「好像......确实通篇都在用春秋笔法暗示,确实没写具体罪状。」
“朕要是批个‘查实办理’,你们是不是又得来回扯皮几个月?朕让他‘说人话’,直接点明问题,这效率不是高多了吗!”
张卜歪:“......”
“还有那些请安折子,屁用没有,朕批个‘朕安,退下’,有什么问题?难道还要朕每份都回一篇小作文,感谢他八辈祖宗关心?”
张卜歪被一连串的歪理邪说砸得有点懵,张着嘴,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但很快,他坚守了几十年的价值观迅速占据了上风。
“可......可陛下!礼法不可废啊!奏对乃严肃之事,自有体例规制!陛下如此......如此简化,威严何存?
天子与臣工沟通之郑重何存?若天下臣民皆效仿此简略之风,则礼崩乐坏矣!陛下!”
“威严?郑重?”朱昌寿气笑了。
“呵呵,天天趴在桌子上写朱批,写得腰酸背痛眼花缭乱,就有威严了?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无效沟通上,就是郑重了?”
朱昌寿决定祭出大招。
“张爱卿,朕问你,你们文人之间写信,会不会用一些暗号、简称或者彼此能理解的词句来提高效率?”
“这......自然会有。”张卜歪迟疑。
“那好!”朱昌寿左手拍了下大腿。
“你就当朕的‘已阅’‘准了’‘说人话’,是朕和你们内阁之间约定的‘暗号’!是最高效的办公用语!这不就结了吗?何必拘泥于形式?”
“暗......暗号?”
「把玉玺朱批当成私下约定的暗号?这......这简直是......」
“对啊!”朱昌寿开始即兴发挥。
“你看啊,这‘已阅’就是‘朕知道了’,‘准了’就是‘没问题,去办’,‘说人话’就是‘写得什么玩意,重写,要简洁明了!’,‘朕安,退下’就是‘谢谢关心,没事别来烦朕’......”
朱昌寿指着那些小章,一个个解释。
“还有这个‘再议’,就是‘这事有点复杂,你们再讨论讨论’。这个‘朕乏了’,就是‘今天不想看了,明天再说’......你看,多么清晰!多么明确!沟通效率直线上升!”
张卜歪听得下巴都已经歪了。
「皇帝......皇帝竟然把军国大事的批复,当成了一种......一种对暗号的游戏!」
旺财和张刚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张刚,他努力试图理解皇帝的“暗号理论”,发现......好像并没毛病。
“可是......陛下......玉玺乃......”
“玉玺是死的,人是活的!”朱昌寿打断张卜歪。
“工具就是要拿来用的,怎么方便怎么用!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就这么批!”
张卜歪看着皇帝那副“我就是道理”的模样,无力感冲上心头。
「跟这位稀奇古怪的皇帝讲道理,简直比跟“对牛弹琴”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