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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刚亮,院子里的青砖还泛着湿气。我站在房门口,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左手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帕子和平安符都贴着胸口放着,能感觉到它们的边角有些硬。

昨晚回房后我没睡。坐在灯下把兵法笔记又看了一遍,每一页都翻得仔细。后来把行囊重新检查了一遍,干粮、药粉、护膝都在。最后我把杨柳给的药油放进内袋,手指碰到那块布的时候停了一下。

门开了。

我抬头看见侍女站在院中,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她没说话,走到我面前把篮子递过来。我接过时闻到一股热气,是刚蒸好的饼。

“郡主说路上冷,让你多吃点。”侍女声音很轻,“她熬了一夜,把该准备的都理好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她看着我,眼睛有点红。“这次……早点回来。”

我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退到一旁,低头站着。

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我转过身。

杨柳走过来,穿的是那件粉色长裙,裙摆绣着金线。她没戴发饰,头发简单挽起。脸上没有涂脂粉,眼睛有些肿,像是哭过很久。

她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没有动。

她抬起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她的手指冰凉,一直在抖。她想说什么,嘴张了几次,最后还是没出声。

我用拇指擦她眼角。

泪水已经流下来了。

我继续擦,一下一下,动作很慢。她的呼吸变重,肩膀跟着颤。我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等我回来。”我说。

她点头,眼泪掉得更快。

我又擦了一次她的眼角,然后松开手。

她不松。

她抓着我不放,整个人往前靠了一步,几乎贴到我身上。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你说过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小,“要活着回来娶我。”

“我说过。”

“不准骗我。”

“不骗。”

她闭上眼,又睁开。目光一直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记住。

远处传来马蹄声,副将的人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我知道该走了。

我慢慢抽出手,后退一步。

她没追。

我就这样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第二道门时我听见她叫我的名字。

我停下,但没回头。

“陆扬。”她说,“三日后……别拖。”

我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布包,那里有帕子,有平安符,还有药油。

我迈出门槛。

马车停在台阶下,车夫已经坐在前面。我踏上踏板,掀开车帘进去。里面铺着厚毯,角落放着我的铠甲和剑。

车轮开始转动。

我掀起一侧的帘子往外看。

杨柳还站在原地,风把她的裙角吹起来。侍女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她没动,一直看着马车的方向。

车拐过街口时,我看见她抬起手擦脸。

我没放下帘子。

直到看不见她的影子。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响声。我坐直身体,手放在膝盖上。怀里那块布贴着心口,有点烫。

外面传来城门开启的声音。

守卫喊话,车夫应答。马车晃了一下,上了官道。

我闭上眼。

昨夜她说的话一句句在脑子里过。

她说怕我再也用不上她准备的东西。

她说若我不回来,名字再也不写给我听。

我睁开眼。

前方尘土扬起,远处能看到军营的旗子。

我伸手进怀里,把帕子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什么都没写,就是一块普通的布,洗得很干净。我把它叠好,重新放回去。

药油瓶还在。

我拧开盖子闻了一下,是草药味,不浓。

外面太阳升起来了。

车速加快。

我靠在车厢上,手一直没离开胸口。

突然马车颠了一下。

我往前冲了半步,手立刻按住内袋。布包还在,没掉。

车夫在前面喊了一声,说是石头。

我没应。

坐稳后我把腰间的剑挪了位置,让它更顺手些。然后从包袱里拿出笔和纸,准备记点事。

外面风大了。

沙子打在车帘上啪啪响。

我写下第一行字:黑石沟伏击需改,泥地不利埋伏,游哨必须提前两刻出发。

写完划掉最后一句。

改成:游哨分三队,轮流换岗,不可连值。

我又想了想,补了一句:步兵诱敌时,弓手藏林后,待敌深入再射。

笔尖顿了一下。

我想起杨柳昨天塞药油时的手势。她蹲下,打开瓶子,倒一点在掌心,然后轻轻抹上去。

我甩了甩头。

把纸折好塞进袖子里。

马车继续往前走。

路边有棵树倒了,横在路上。车夫勒住马,跳下去搬树干。我掀帘下车。

两个巡逻兵从旁边小道过来,敬礼。

我问他们营里情况。

他们说老将军今早加派了巡哨,渤辽那边昨天又有小股骑兵靠近边界。

我点头。

车夫把树搬开,拍拍手回来。

我正要上车,看见路边泥地上有个脚印。

很小,像是女人的。

我蹲下看了几秒。

不是新留的,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

我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车夫问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事。”我说,“走吧。”

我重新上车。

帘子落下那一刻,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很高很远。

我没在意。

马车启动。

风吹进来,带着早晨的味道。

我坐直身子,手又摸了摸胸口。

布包还在。

我数了数身上的东西:剑、铠甲、兵法笔记、药粉、干粮、护膝、平安符、帕子、药油、笔、纸、火折子。

都在。

车轮滚滚向前。

太阳照在车顶上,有点热。

我解开外袍第一颗扣子。

忽然想起杨柳昨晚说的话。

她说:“你是谁?”

我说:“我要听你说。”

她说她是杨柳,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

我喉咙动了一下。

没咽下去。

车颠得厉害了。

我抓住扶手。

前方出现一道坡。

车夫吆喝一声,马加快脚步。

爬到一半时,左边马突然嘶了一声。

我立刻抬头。

车夫猛拉缰绳。

马前蹄扬起,车停住了。

我一把掀开帘子。

左边轮子卡在坑里,半边悬空。

车夫跳下去看。

我也下车。

他蹲在轮边说:“陷了,得垫木板。”

我环顾四周。

路边有堆柴草,应该是农户晒的。

我走过去抱了一捆回来。

车夫接过,塞进轮下。

我上车帮忙压右边。

马一发力,车出来了。

我站在路边拍灰。

车夫说这地方常出事,前两天就有辆粮车翻了。

我没说话。

重新上车时,我摸了摸胸口。

布包还在。

我坐好,手放回膝盖。

前方官道笔直,通向军营大门。

我闭上眼。

再睁眼时,眼里只有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