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墙边,右手掌心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杨柳蹲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碗温水,一句话没说就开始拆绷带。她的手指很稳,动作轻,但力气不小,不让我乱动。
伤口裂得更深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她用布沾水擦干净,重新包扎。我看着她低着头,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脸,眉头一直没松开。
她绑好最后一道结,抬头看我:“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院子,我就让侍女把你绑回来。”
我没吭声。
她站起身,语气还是那样平:“你说你要回去,可你现在连剑都握不稳。先锋官是被抓了,可他手下那些人呢?军营里还有多少是他安插的眼线?你刚进营门就倒下,谁替你说话?”
我想站起来,腿一软没撑住。她立刻伸手扶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回石凳上。
“我不是怕死。”我说,“我是不能等。”
“那你现在回去就是负责?”她声音抬高了一点,“你倒在路上,弟兄们就得为了救你再打一场仗。你是去领军,还是去添乱?”
我张了开口,又闭上了。
她说得对。我知道她说得对。可我一闭眼就是石岭坡那天,火光冲天,战旗烧了一半还在飘。兄弟们喊我的名字,我却只能躲在山洞里发高烧。我答应过要带他们活着回来,结果只剩我一个。
“你不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她坐到旁边的石凳上,离我不远,“你倒下了,我也不会走。可我不想再看你拼命,不想再半夜听见你在梦里喊‘撤退’‘救人’,然后惊醒过来满身冷汗。”
我低头看手上的布条。白布已经红了一片。
“我已经歇了十天。”我说,“再拖下去,兵部的位置就要被别人占了。”
“那你拿什么去争?”她问,“伤还没好全,话都说不利索,走路还要扶墙。你拿什么证明你能行?”
我没有回答。
风从院角吹过来,掀起了地上的灰土。我画的阵图还在地上,树枝横七竖八地摆着,有些已经被踩断了。我昨天练到第七遍的时候就卡住了,地形不对,兵力不够,根本没法完成合围。我想改方案,可脑子转得快,身体跟不上。
杨柳看着我:“你以为我不想让你回去?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军营。可你现在回去,不是立威,是冒险。你信不过别人,可你也不能不信自己的身体。”
我握紧拳头,伤口又开始疼。
“我可以慢慢来。”我说,“每天多练一个时辰,总能恢复。”
“那你告诉我,”她忽然盯着我,“你早上练剑时摔了三次,有没有一次是因为头晕?有没有一次是右肩先痛才跌倒的?你嘴上说‘我能行’,可你的身体早就告诉你——你还不能。”
我呼吸重了几分。
她说的是事实。每一次挥剑,右肩就像被刀割开一样。每走几步,膝盖就发软。我咬牙撑着,以为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可她看得比我清楚。
“我不是拦你。”她声音低了些,“我是怕你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你活着,才能翻盘。你死了,一切都没了意义。”
院子里安静下来。老槐树的叶子轻轻晃着,影子落在阵图上。
我慢慢站起来,没往练武场走,也没回屋。我走到那棵槐树底下站着,看着地上歪斜的线条。
“给我五天。”我说。
她没动。
“五天之内,我每天加练一个时辰。如果到时候我能完整走完八门阵,不出错,不喘气,能连着挥剑三十下,我就有资格回去。”
她看着我背影:“如果不能呢?”
“如果不能……”我停了一下,“我就听你的,继续养伤。”
她没马上答应。过了几秒,她才说:“好。”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她在看我,也知道她不信我能忍住。可这次不一样。我不想让她再担心,也不想再让她半夜守着我换药、擦汗、喂水。
我想赢,但我不想拿她的安全当代价。
太阳升到头顶,晒得地面发烫。我弯腰捡起一根树枝,重新在地上画线。生门在东北,休门在北,伤门在西南方……我一边画一边记口令,脚步跟着移动。
第一步就绊了一下。我站稳,重新开始。
杨柳没再说话。她坐在石凳上,拿起帕子继续绣。针线来回,动作很慢。
我走了三遍,累得直喘。右腿开始发抖,手心也冒汗。我停下来喝了口水,接着再来。
第四遍走到一半,右肩猛地一抽,树枝脱手飞出去。我扶住树干才没跪下去。
她放下针线,想站起来。
“别过来。”我说。
她停下。
我弯腰捡起树枝,甩了甩手臂,重新摆阵。这一次走得更慢,每一步都算准距离。
第五遍走完,我已经满身是汗。胸口像压了石头,呼吸急促。但我没停。
她走过来,递上一块干布:“擦擦。”
我接过,抹了把脸。
“明天还能练。”她说。
“明天练两个时辰。”我说。
她没反对,只是看着我手上的布条:“血又渗出来了。”
“没事。”我把布团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说:“你记得你在洞里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要活着回来,要为兄弟们讨公道。你现在就在做这件事,不用一天做完。”
我点点头。
她转身往屋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晚饭好了叫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阵图。阳光照在断掉的树枝上,影子拉得很长。
我弯腰把树枝一根根捡起来,摆回原位。
风吹过院子,一片叶子落下,正好盖住“死门”的位置。
我伸手把它拿开,重新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