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校场上的尘土还浮在半空。我站在主帐门口,手按剑柄,目光落在那辆押走先锋官的囚车后轮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一路朝监押区去了。
老将军来了。
他没穿常服,金甲未卸,白发束在脑后,脚步沉稳。亲卫掀开帐帘,他大步走入主帐。帐内已聚了十几名将领,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眼神闪躲。副统领张元、李昭、王通三人并排跪在中央,面前放着请愿书。
“请老将军开恩。”张元抬头,“先锋官虽有错失,但多年戍边,战功赫赫。此事若不经朝廷裁定,仅由军中定夺,恐生非议。”
李昭接话:“况且陆将军昨夜当众拘押上官,未经审讯便定罪名,是否操之过急?万一其中有误,岂不寒了将士之心?”
王通磕了个头:“我等并非包庇罪人,只为军心安稳,请暂缓处置,待奏报圣上再作决断。”
没人看我。
我站在帐角,手指收紧。剑柄上有干掉的血痕,是昨夜线人死前握过的。我不说话,也不动。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候。
老将军走到帅案前,没有坐下。他盯着铁笼里的先锋官,声音低却清晰:“你可认罪?”
先锋官坐在笼中,镣铐加身,脸上竟还有笑:“成王败寇,何必多言。”
老将军没再问第二遍。
他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支令箭。那是传令三军的虎符令,红缨已旧,木身刻满战痕。他两指夹住,猛地往地上一掷。
“啪!”
令箭断裂,声响刺耳。
全场静得连呼吸都停了。
老将军环视众人,一字一句说:“军法三条——临阵脱逃者斩,通敌卖国者斩,谋害同袍者斩!此人三项皆犯,证据确凿!”
他声音陡然提高:“昨夜线人以命送信,今日你们却要为凶手求情?他改地图陷主帅于死地,下毒药害全营性命,勾结外敌妄图夺权!这等逆贼,还不该杀?”
张元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老将军继续说:“若今日放过他,明日谁还敢冲锋在前?谁还敢相信同袍?军令如山,山崩也不能移!你们跪的是情面,毁的是军魂!”
帐外风起,吹得帅旗哗啦作响。旗杆下的沙土被卷起,打在帐篷上发出噼啪声。
三位副统领慢慢低下头,不再言语。
老将军转向守卫:“押回特牢,加铁链,双岗轮值,任何人不得私自探视。待我上表朝廷,听候裁决。”
守卫应声上前,拖动铁笼。先锋官被架起来时还在笑,嘴里喃喃:“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不会……”
我没看他,只看着那支断成两截的令箭。
它躺在地上,像一道裂开的命令。
老将军走出主帐,背影挺直。他在帐前站住,望着远处烽火台的方向。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我转身走向校场边缘。
囚车已经走远,车辙印深深压进泥地。我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出那片叶子。它是昨天落在我肩上的,枯黄边缘卷起,叶脉清晰。我把它放在掌心看了几秒,然后重新收进怀里。
副将走过来低声说:“张元刚才私下找过军需官。”
我点头:“我知道。”
“要不要盯他?”
“不用。让他动。”
副将皱眉:“你不担心?”
“担心没用。”我说,“只要军法还在,他们就不敢明着来。”
他说完就走了。
我留在原地,听着换岗的号角声从东营传来。一声短,两声长,是例行交接。可今天的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吹号的人迟疑了一下。
我抬头看天。
云层压得很低,阳光被遮住一半。营地里一切如常,士兵列队巡哨,炊烟升起,马匹嘶鸣。但气氛变了。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沉下去的安静。
就像暴风雨前的片刻。
一名亲卫快步跑来:“陆将军,老将军请您去一趟监押房。”
我跟着他走。
路上经过兵械库外墙,那里有一条小路,杂草长得比别处高。我记得线人说过,守卫换岗时间错开了一炷香。但现在,两个守卫正站在路口,面对面说话,不像在执勤。
我放慢脚步。
亲卫没察觉,继续往前走。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小路,跟了上去。
监押房建在营地西角,四面围栏,顶部拉网。门口两名守卫持枪而立,见我到来,行礼让开。
老将军站在铁栏外,手里拿着一把钥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来得正好。”
我走进去。
牢房里点了油灯,光线昏暗。先锋官坐在角落,双手被锁在墙上,脚踝也上了链。他抬头看我,眼神阴冷。
老将军把钥匙放进怀中:“从现在起,这里由我亲自接管。任何人进出,必须经我允许。”
我点头。
他转身要走,忽然停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军法不能乱。”
我说:“明白。”
他走了。
我站在牢门前,看着先锋官。
他也看着我,忽然开口:“你以为赢了?”
我没回答。
“你知道赵成现在在哪吗?”他冷笑,“你知道谁给他银子吗?”
我还是不说话。
他声音压低:“城西老李记……只是开始。你查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别人让你看见的。”
我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听见他说:“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回头。
走出监押房,风更大了。我抬手扶住门框,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那是突围时留下的伤,还没好透。
亲卫问我:“回主帐吗?”
我说:“先去校场。”
我们沿着巡逻道走。路过东库房时,我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纸条。我没立刻捡,而是让亲卫先过去。
等他走远,我才弯腰取出。
纸条是折叠的,上面写着一行字:
“戌时三刻,北岭枯松坳,勿信竹筒。”
我的手指僵了一下。
这不是新的情报。
这是两天前线人送来的警告内容。
是谁放在这里的?什么时候?为什么重复?
我把纸条攥紧,塞进袖口。
校场空无一人。操练尚未开始,兵器架整齐排列,盾牌靠墙而立。我走到点将台前,伸手摸了摸台沿。那里有一道划痕,是我第一次带队演武时留下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看见副将带着四个亲卫走来。他们脸色严肃。
副将说:“东营发现一个陌生面孔,穿着杂役衣服,说是送菜的。但他没登记,也没腰牌。我们把他扣下了。”
我问:“人在哪?”
“关在偏帐。”
我说:“带我去。”
我们穿过营地。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我摸了摸怀中的叶子,又想起那张纸条。
事情还没完。
而且正在变得更复杂。
我们走到偏帐门口。
副将掀开帘子。
里面站着一个人,低着头,灰布衣沾满泥土。他听见动静,缓缓抬头。
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李三。那个负责押运粮草的脚夫。
他本该在三天前就被调离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