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自教首掌心爆裂的符印中喷涌而出,如活物般扑向命锁连接处。赤月左臂祭纹骤然灼烫,血炎未出,焚寂剑身已嗡鸣震颤,剑尖地面焦痕寸寸崩裂。
凰云指尖贴着命锁,魂力如丝探入那股混乱灵流。她察觉异样——这黑潮并非纯粹虚无之力,其深处藏有一道陈年裂痕,像被岁月封死的伤口,正因符印破碎而渗血。
“他在怕。”凰云低语。
赤月抬眼,血瞳锁定教首面容。那人双膝陷在焦土中,右手悬空滴血,左手却猛地扣住自己右眼,指节发白,似要将眼球生生抠出。
凰云闭目,魂力逆溯命锁波动,循着那丝残破记忆的回响切入识海。刹那间,星盘微光暴涨,星辰丝线缠绕命锁,在她与教首之间织成一道无形桥梁。
教首猛然一颤。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吼,不是愤怒,而是恐惧。识海深处,层层灰雾翻涌,幻化成墙,试图封锁某段被深埋的过往。凰云魂力刚触边界,便遭剧烈反弹,七窍渗出血丝。
赤月并指为引,焚寂剑锋划破左掌,鲜血滴落剑身。血炎腾起,凝成三十六道细若游丝的火线,缠上星盘边缘,形成护盾般的屏障。黑潮扑来,火线寸断又再生,硬生生撑住凰云魂体不散。
“进去。”赤月咬牙。
凰云再度沉入。
识海风暴中心,一段记忆碎片浮现:灰白天空下,村落腐朽,屋舍倾塌,尸骨遍地。风中飘着药香与腐肉混杂的气息。一个身影背着竹篓穿行其间,袍角染血,手中汤药尚温。
那是年轻的教首,眉目清冷,眼中仍有光。
他推开一间破门,屋内蜷缩着一名瘦骨嶙峋的孩童,唇齿发黑,指尖抽搐。教首蹲下,喂药,抚背,低声说:“再撑一日,我找到了解法。”
孩童睁开眼,浑浊瞳孔映出他的脸,忽然咧嘴笑了。那笑还未展开,下一瞬,孩子暴起撕咬他手臂!
教首未躲。
他任由牙齿嵌入皮肉,只将最后一口药灌进对方口中。药落腹中,孩童身体僵直,双眼翻白,终于不动。
教首缓缓抽出胳膊,伤口深可见骨。他低头看着那具小小尸体,轻轻合上其眼睑,抱起,走向村外乱葬岗。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几名幸存村民走近,见他怀中死童,脸色骤变。一人颤抖指着:“是他……他给的药!孩子吃了就死了!”
“瘟疫本不会死这么快!”另一人怒吼,“你根本不是来救人的,你是拿我们试毒!”
教首张口欲言,可话未出口,人群已举起火把、锄头,围拢上来。
“怪物!”有妇人尖叫,“他不怕死人,也不怕病,定是妖魔化身!”
石块砸来,火把掷中他后背。他踉跄跪倒,仍护住怀中孩童。直到一根木桩猛击头顶,鲜血顺着眼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凰云魂力稳住画面,剥离噪音干扰,将那一幕完整还原。她看见的不是施暴者,而是一个在绝境中仍坚持施救的人,最终却被自己想救之人,以“怪物”之名驱逐。
她睁眼,声音穿透战场:“你不是第一个被世人当作怪物的人。”
教首浑身剧震。
他抬起头,嘴角扭曲,像是要笑,却又像哭。右手指尖仍在滴血,悬于半空,仿佛还停留在当年泥泞中那一滴落下的位置。
赤月抬手,血炎凝聚——不是攻伐,而是一面光滑如水的镜面,悬浮于教首眼前。
镜中映出此刻的他:左脸爬满黑纹,皮肤干裂如枯树皮,右眼却依旧清澈,倒映着天幕上倒悬的“终”字石碑虚影。那眼神,竟与记忆中那个跪在乱葬岗抱着死童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看清楚。”赤月声音冷,“你说斩断牵连才能清明。可你真正斩不断的,是你还在乎。”
教首呼吸一滞。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抓向镜面。黑潮自七窍溢出,缠绕手臂,欲将镜子吞噬。地面裂痕蔓延至高台边缘,命锁连接处发出金属绷断般的嗡鸣,赤月肩甲炸开一道血痕,凰云喉头一甜,星盘微光剧烈闪烁。
可镜面纹丝不动。
赤月站在原地,焚寂插地,血炎未退,眼神如钉,死死锁住他每一寸变化。
凰云轻启唇齿,魂力顺着命锁共振送出一句话:“你不是怪物……你是那个,在所有人都放弃时,还愿意伸手的人。”
教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血珠坠落,砸在焦土上,溅起微尘。那一滴血的位置,与记忆中雨夜泥泞里的那一滴,几乎重合。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卡在喉咙。脸上黑纹剧烈蠕动,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挣扎。一边是虚无之力的侵蚀,一边是残存意识的觉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曾改写阵基、掀起万魔潮汐的手,此刻竟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虚弱。
是因为……痛。
不是来自伤口,而是来自被遗忘多年的记忆突然苏醒所带来的钝击。
他慢慢闭上眼。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凰云身上。那双曾盛满冷漠与讥讽的眼睛,此刻竟有片刻失焦,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你们……为何要看这些?”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
凰云未答。
赤月只是冷冷盯着他,血炎镜面依旧悬浮不动。
教首缓缓转头,望向镜中倒影。那张被黑纹侵蚀的脸,与记忆中年轻的面孔交错闪现。他曾以为自己早已死去,死在那场无人知晓的瘟疫末日里。可现在,有人不仅看见了他,还把他从深渊里拖了出来,逼他直视自己从未真正堕落的事实。
他张了张嘴,似要反驳,似要咆哮,似要否认一切。
可最终,只挤出三个字:
“别……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