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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随着一匹口吐白沫、肋间鲜血淋漓的驿马,冲入河东节度使治所晋阳城的。那驿使甚至没能完整说出情报,便力竭晕厥在马下,怀中那份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的、来自汴梁的“大梁开平皇帝诏书”滚落在地,上面赫然盖着崭新的朱温玉玺。

节堂之上,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正与麾下诸将商议北巡云州、防御契丹之事。当掌书记郭崇韬面色凝重地捡起那卷诏书,只扫了一眼,便浑身剧震,几乎站立不稳,颤抖着声音将内容念出时,整个节堂,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唐帝李柷,自知天命已改,神器更易……特禅位于朕……国号大梁,改元开平……”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在李克用那颗自诩为李唐忠臣的心上。他那只独眼(另一只在与黄巢作战时失明)猛地瞪圆,瞳孔收缩如针,里面瞬间布满了血丝,赤红得吓人。那张因常年征战而饱经风霜、疤痕交错的脸,先是难以置信的僵滞,随即,如同火山喷发前的死寂,最后,化为了扭曲到极致的狂怒。

“朱!三!逆贼——!!!”

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猛然从李克用胸腔中炸开,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帅案,案上的令箭、兵符、茶盏、文书,哗啦啦飞溅得到处都是。沉重的帅案翻滚着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轰鸣。

“国贼!无耻狗彘!安敢如此!安敢如此!!”他状若疯魔,一把扯下头上代表王爵的金冠,狠狠掼在地上,又奋力踩踏,仿佛那金冠就是朱温的头颅。“孤与尔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诸将如李存璋、李嗣源、周德威等,皆是李克用养子或心腹悍将,此刻也无不目眦欲裂,纷纷拔刀出鞘半尺,雪亮的刀光映照着他们同样因愤怒而狰狞的面孔,怒吼声在堂内回荡:“诛杀国贼!”

“为大唐报仇!”

“杀进汴梁,活剐了朱温!”

李克用喘着粗气,独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在身旁的立柱上,入木三分,刀身嗡嗡作响。

“传孤王令!”他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河东全境,即刻起,为大唐皇帝……不,为故昭宗皇帝、为被弑之哀帝,举哀!全军缟素!所有城头,降下一切伪梁旗帜,仍悬大唐赤帜!所有文书往来,仍用‘天佑’年号!谁敢提‘开平’二字,立斩不赦!”

“命各州刺史、军府指挥使,即刻整顿兵马,清点粮草械备!征发境内所有可用之丁壮,筹措所有可用之财赋!孤要尽起河东之兵,与朱逆决一死战!”

他猛地转身,看向麾下诸将,目光如同鹰隼:“李存璋!命你为前锋都督,即日率沙陀精骑五千,出潞州,兵压泽州,给孤盯死朱温在河阳的动向!”

“周德威!你总领步军,整顿各州团结兵,限期一月,完成集结!”

“李嗣源!你负责粮秣转运,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狂怒之下,李克用并非全无理智。发泄之后,他独眼中的火焰稍稍收敛,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持久的冰冷恨意。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的掌书记郭崇韬。

“崇韬,你以为如何?”

郭崇韬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忠义,感天动地,誓讨国贼,乃顺天应人之举。然,朱温新立,其势正炽,挟中原之地,控数十万之众,我军虽勇,若独力与之抗衡,恐……恐难速胜。”

李克用冷哼一声:“难道就让孤坐视国贼猖獗?”

“非也。”郭崇韬摇头,“当务之急,是联络四方,共举义旗。朱温篡逆,天下藩镇,未必尽数归心。大王当速遣能言善辩之士,北结幽州刘仁恭(虽与河东有隙,但名义上仍属唐臣),西连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南……甚至可尝试联络淮南杨渥。纵不能使其即刻出兵,亦要使其保持中立,或至少在道义上声援我方,孤立朱温。”

李克用沉吟片刻,他虽与刘仁恭有怨,与王建、杨渥等亦非一路,但此刻,朱温是天下公敌,至少表面上是。“不错!孤要传檄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还有孤李克用,在为大唐守着最后一点骨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压低了声音:“还有……派人秘密潜入曹州,打听……济阴王(唐哀帝)的消息。若能……设法保全……”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郭崇韬已然明白。保全前朝皇帝,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未来的政治博弈中,都是一张极其重要的牌。

很快,晋阳城内,白幡招展,哭声震天。军营之中,将士们脱下梁国使者送来的新式号衣,重新换上带着旧日补丁的唐军服饰,臂缠白布,士气在悲愤中异常高涨。无数的信使,背负着李克用声泪俱下、慷慨激昂的讨梁檄文,冒着被梁军截杀的风险,冲出晋阳,奔向四面八方。

当河东的誓师之声尚在晋阳城头回荡,那饱含血泪的檄文已由精干信使抄小路、涉险滩,送达了长江之畔的另一座雄城——淮南节度使治所,广陵(扬州)。

与晋阳那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悲壮愤怒不同,广陵城似乎依旧沉浸在其固有的、略带颓靡的繁华之中。运河上千帆竞渡,市井间喧嚣依旧,歌楼舞榭彻夜不歇,仿佛北方那场改天换地的剧变,只是遥远天际传来的一声闷雷,暂时还惊不醒这十里秦淮的醉生梦死。

淮南节度使、弘农郡王杨渥,高坐于宽大的节帅椅上。他年岁尚轻,继承其父杨行密基业不过两年,面容本有几分英气,此刻却被酒色浸染得有些浮肿,眼袋深重,眼神涣散,带着一种对政务显而易见的厌倦与不耐。

当掌书记袁袭,面色凝重地宣读完毕来自晋阳的檄文,以及禀报了朱温在汴梁正式称帝、改元开平的详细消息后,节堂之上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诸将如张颢、徐温、周本等,皆垂首肃立,神色各异,却无人率先开口。

杨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气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朱三……到底还是做了皇帝了?”他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沐猴而冠,能成什么气候!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僭越称帝?”

这番话让堂下不少将领眉头微蹙。老将周本更是忍不住出列,沉声道:“大王!朱温篡逆,天下共击之!此人狡诈狠辣,先主在时便屡遭其算计。今其公然窃国,我淮南带甲数十万,据江淮形胜之地,正当挺身而出,会盟诸侯,共讨国贼,以彰大王忠义之名,亦是我淮南进取之机啊!”

杨渥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何尝不知朱温的厉害?那是与他父亲缠斗了一生的枭雄。但正因如此,他内心深处更倾向于避其锋芒。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烦躁:“周老将军忠心可嘉。然,朱温势大,控扼中原,兵精粮足,我军若贸然北上,胜败难料。此事关乎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站在武将班列前列的张颢,抢先一步开口了。他身形魁梧,面容粗豪,是杨行密时代留下的宿将,如今与徐温共同执掌牙军,权势熏天。

他斜睨了周本一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周将军忠勇可嘉!然,国事岂能儿戏?朱温篡逆,天人共愤,我淮南自当表明立场。但贸然出兵,实非上策。更何况,”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对面文官班列中垂首不语的徐温,“江西钟传新丧,其子庸弱,内部不稳,钟延规勾结我境内某些……心怀叵测之辈,蠢蠢欲动。当此之时,我淮南首要之务,乃是稳固内部,厘清奸佞,确保江淮无恙!岂能舍近求远,为虚名而蹈实祸?”

他这番话,看似老成谋国,实则夹带私货。“厘清奸佞”四字,更是直指徐温。他与徐温同为托孤重臣,但权力斗争已日趋激烈,任何可能增强对方声望或兵权的举动,都是他必须要阻止的。出兵北伐,无论胜负,都极有可能让统兵在外的将领坐大,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杨渥本就无心政事,乐得有人替他拿主意,尤其是张颢所言,似乎更符合他“安稳享乐”的需求。他连忙点头:“张将军所言甚是!北伐之事,关乎重大,岂能轻决?眼下还是先稳住江西局面,肃清内部要紧。”

徐温,这位与张颢同为托孤重臣,却显得沉静内敛许多的武将,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近乎刻板的沉默。他身形不如张颢魁梧,面容也更为平和,但那双总是半开半阖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当杨渥轻蔑地称朱温“沐猴而冠”时,徐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当张颢公然以“稳固内部”为名,行打压异己之实时,他依旧垂着眼睑,仿佛神游天外。只有熟悉他的人,如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谋士严可求,才能从他微微收紧的指节,看出他内心的波澜。

杨渥的轻蔑,在徐温听来,简直是愚蠢至极!朱温不堪?那可是与他父亲、一代枭雄杨行密缠斗了一辈子,最终逼迫父亲不得不采取守势的强敌!是那个用兵狡诈如狐、治国狠辣如狼、连弑二帝的乱世枭雄!“沐猴而冠”?若朱温是沐猴,那这天下群雄,包括此刻坐在上面的杨渥,又算什么?

然而,这些话,徐温绝不会说出口。他知道,杨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杨行密膝下聆听教诲、对朱温充满忌惮的少年了。继位以来的纵情声色,被张颢等佞臣的刻意逢迎包围,早已消磨了他本就不算坚韧的意志和判断力。此刻点破朱温的可怕,非但不会让杨渥警醒,反而可能引来他的反感与斥责。

“大王,”徐温终于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张将军所言,老成持重。朱温新立,其势方张,我军确不宜贸然与之争锋于中原。然,天下鼎革,亦是机遇。”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淮南欲立足江淮,观天下之变,则内部稳固、周边安定乃首要之务。江西钟氏,确为心腹之患。钟匡时庸弱,钟延规桀骜,更有抚州危全讽,野心勃勃。此三者内斗不休,却皆与我淮南接壤。若不能妥善处置,一旦朱温缓过气来,或北地有变,江西必成祸乱之源。”

他没有直接反对张颢,反而顺着“稳固内部 经营周边”的思路,将重点引向了更具战略价值、也更容易掌控的江西方向。这既符合杨渥“不愿北上”的心态,也避开了与张颢的正面冲突,同时,为自己未来经略江西埋下了伏笔。

杨渥听得连连点头:“徐将军所言极是!江西那边,确实要盯紧些。周本!”

老将周本应声出列,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末将在!”

“江西之事,便由你全权负责。加紧对钟延规的‘支援’,但要把握好分寸,莫要让他真成了气候。至于钟匡时和那个新来的刘澈……你也多留意。”杨渥吩咐道,随即又打了个哈欠,“好了,此事就此议定。袁先生,讨梁檄文要写得漂亮些。退堂吧!”

他挥挥手,迫不及待地起身,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向后院歌舞升平之处走去。

是夜,徐温府邸,密室。

仅有徐温与心腹谋士严可求二人对坐。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但两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棋局上。

“张颢鼠目寸光,只知争权夺利。”严可求落下一子,声音低沉,“朱温篡唐,看似嚣张,实则已将自己置于火炉之上。此正是英雄并起,重新划定疆域之时。”

徐温凝视着棋盘,缓缓道:“杨渥……已不堪扶持。沉溺酒色,不辨忠奸,长此以往,淮南必生大乱。”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严可求并未惊讶,显然主臣二人对此早有共识。

“然,时机未至。”徐温继续道,“张颢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我等需耐心,等待其自毁长城。”

“那当下……”严可求探询道。

“当下,便是江西。”徐温的手指在棋盘上江西的位置点了点,“周本在赣北,可让他继续经营,但不必急于求成。让他与钟家兄弟、与抚州危全讽,慢慢纠缠。江西乱局,正好牵制张颢的部分精力。”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要做的,是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北方剧变和江西乱局吸引之时,悄然地将广陵,将这淮南的心脏,牢牢握在手中。”

严可求会意点头:“明白。另外,朱温篡位,我淮南虽不公开北上,但或可秘密派遣使者,联络河东、西川,至少互通声气。”

徐温微微颔首:“可。但要极其隐秘,绝不能让张颢抓住把柄。”

几乎与淮南收到消息的同时,穿越险峻的蜀道,朱温篡唐的惊雷也炸响在成都这座“天府之国”的上空。然而,与河东的狂怒、淮南的暗流不同,西川节度使、蜀王王建的反应,更像是一位精明的商贾在评估一笔空前巨大的买卖,其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极其谨慎的算计。

成都,蜀王府邸,气氛庄重而肃穆。王建端坐主位,他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透着草莽出身历练出的精明与果决。当心腹谋士周庠将汴梁之事详细禀报后,王建脸上瞬间布满了“悲戚”与“愤怒”。

“苍天无眼!国贼猖獗!竟至如此!”王建捶胸顿足,声音沉痛,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大唐三百年基业,竟毁于朱温此等豺狼之手!本王……本王心痛如绞!”他这番表演情真意切,若非深知其为人,几乎要被这忠臣姿态所感动。

然而,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冷峻而务实:“然,当此国难之际,徒呼负负,无济于事!朱温逆贼,寡廉鲜耻,弑君篡位,人神共愤!我西川虽僻处西南,亦乃大唐藩屏,岂能坐视?周先生,即刻草拟檄文,传告天下,历数朱温罪状,声言我西川绝不承认伪梁,仍奉大唐正朔!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举义旗,讨伐国贼!”

“大王英明!”周庠等人齐声附和。这道檄文,是必须的姿态,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必要之举。

但王建的野心,绝不止于发一道檄文。遣退左右后,密室之内,仅剩王建与极少数核心心腹。

“朱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称帝,倒是替我等……打破了一个枷锁。”王建抚摸着下颌短须,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光芒,“李唐这面旗帜,如今已被朱温踩在脚下,破烂不堪了。天下,正式进入无主之境!”

谋士冯涓低声道:“大王之意是……?”

“李克用必与朱温死战,两虎相争,胜负难料,但必元气大伤。淮南杨渥,孺子不足虑,其内部权争激烈,自顾不暇。此乃天赐良机!”王建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点着成都,“我西川地势险固,物阜民丰,带甲十余万,民心归附。昔日汉高祖据此而成帝业……如今,正是效法先贤之时!”

他并未将话说透,但在场诸人心知肚明,称帝自立,已提上日程。然而,王建极其谨慎:“然,称帝之事,关乎国运,不可操之过急,亦不可落于人后。需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他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一方面,加紧筹备登基大典所需的一切礼仪、舆服、仪仗;另一方面,严密封锁剑门关等要隘,加强军备,防范任何可能的外部威胁。同时,广泛制造“祥瑞”,如宣称成都发现凤凰、黄龙现身江中等,并让文人士子大肆宣扬“蜀中有天子气”、“唐运已终,蜀当代兴”的舆论。

王建深知,闭门造车不可取。他同样派出了大量细作与使者,北连凤翔李茂贞,东结荆南高季昌,甚至尝试与南诏通好,旨在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西南联盟,至少确保侧翼无忧。对于朱温,他表面声讨,暗中却并未完全断绝某些非正式渠道的联系,留下转圜余地,典型的骑墙观望,待价而沽。

在内政上,他加紧了对军队的整肃和对地方豪强的压制,确保权力高度集中。西川这台战争机器,在王建精明而务实的操控下,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朝”高速运转,只是这“新朝”,并非为了复兴唐室,而是为了成就他王建的一己帝王之梦。蜀中的天空,因此笼罩上了一层混合着机遇与野心的躁动气息。

当天下强藩或怒或谋之时,位于关中西陲的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感受到的则是刺骨的寒意与深重的无奈。

凤翔府节堂内,年近花甲的李茂贞,望着手中来自汴梁的“大梁诏书”以及晋阳的讨梁檄文,脸上满是憔悴与苦涩。他曾是晚唐最具实力的藩帅之一,挟持昭宗,风云一时,但历经与朱温的多次交锋失利,地盘不断被蚕食,如今只剩凤翔一隅,兵微将寡,民生凋敝。

“朱三……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李茂贞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他与朱温争斗多年,深知其可怕。如今对方黄袍加身,势力如日中天,而自己却困守孤城,强弱之势已然分明。

“大王,”其子李从曮忧心忡忡地道,“河东遣使,希望我凤翔能一同举义,牵制朱温兵力。我们……”

“举义?”李茂贞苦笑摇头,指了指外面,“拿什么举义?城中尚有几分存粮?将士们身上甲胄可还齐全?朱温的主力就在同州、华州,旦夕可至。我等若公然树起反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作为李唐亲王(虽为自封),于公于私他都应反抗朱温。但现实的残酷让他不得不低头。他最终采取了看似强硬实则自保的策略:拒不承认梁朝,仍沿用天佑年号,下令军民用唐帜为昭宗、哀帝发丧举哀,做足悲愤忠诚的姿态。但同时,他紧闭城门,加固城防,向朱温上书言辞恭顺,强调自己“年老体衰,只求保全凤翔百姓,绝无二心”,希望以此换取暂时的安宁。

河北北部,幽州节度使府内。

刘仁恭已年近六旬,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贪婪与多疑的光芒。他听着心腹汇报汴梁登基大典的盛况,以及晋阳传来的慷慨檄文,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忌惮和贪婪的复杂神色。

“朱三……到底是让他做成了。”刘仁恭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他曾与李克用结盟,又背叛河东,与朱温勾连,是个典型的骑墙派。如今朱温势大,公然对抗无异于自取灭亡。

“父亲,”其子刘守光在一旁,脸上满是不屑与跃跃欲试,“朱温篡逆,天下共愤!我幽州带甲数万,何不趁机起兵,响应河东,共分中原?”

“蠢货!”刘仁恭厉声呵斥,“你当朱温是泥捏的?李克用勇则勇矣,然其地僻民贫,能与坐拥中原的朱温长久抗衡?我等首要之务,是保住幽燕基业!”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即刻遣使,携带重礼,前往开封,向朱温……不,向大梁皇帝陛下称臣贺喜!言辞要极尽恭顺,接受他的一切封赏!”

然而,转身他就秘密召见了负责修筑大安山宫殿的工曹,低声吩咐:“大安山的宫室、仓储,要加快进度!要多储粮草、军械、金银!朱温与李克用必有一场恶战,无论谁胜谁负,天下必然更乱。届时,我幽州进可图谋河北,退可凭险自守,方是万全之策!”

刘守光表面应承,心中却不以为然,他觉得父亲过于保守,乱世当用猛药。

位于河东与汴梁之间的成德节度使王镕和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堪称乱世中生存智慧的代表。

镇州城内,王镕几乎在确认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出了规格最高的使团,携带降表和厚礼,星夜兼程赶往开封。他的表文写得情真意切,对朱温的功绩极尽吹捧,对自己未能及早识得天命表示惶恐,恳请皇帝陛下恕罪,并欣然接受梁朝的官职册封。

“大王,如此急切,是否……”有幕僚略显担忧。

王镕摆摆手,苦笑道:“我镇州地处要冲,北有河东虎狼,南有汴梁强龙,稍有迟疑,便是灭顶之灾。朱温新立,正需四方归附以壮声威,我率先称臣,必得厚赏,可保一时安宁。至于李克用那边……”他压低了声音,“密使照样派,解释我等乃权宜之计,心中仍念唐室,望晋王体谅。”

定州的王处直,做法与王镕如出一辙。他们就像高明的舞者,在朱温与李克用这两大巨头之间的刀尖上跳舞。公开场合,他们是大梁的忠臣;私下里,与河东的秘密信道从未断绝。他们的外交辞令灵活无比,一切行动准则只有一条:无论如何,要保住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他们的归附,无关忠诚,纯粹是夹缝中求存的无奈与精明。

新任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接到消息后,眼中闪烁的是机会的光芒。他根基未稳,正需要一柄“尚方宝剑”来巩固统治。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对左右心腹道,“朱温称帝,虽是国贼,却也是我高季昌的机遇!速备重礼,遣使赴开封!本帅要上表称臣,请朱温……请皇帝陛下正式册封我为荆南节度使!”

使者很快带回了好消息,朱温为了笼络四方,爽快地答应了高季昌的请求,正式授予他荆南节度使的旌节。

高季昌手持梁朝颁下的旌节,得意非凡。这意味着他对荆南的统治,有了“法理”上的依据。但他并未因此满足,也没有真正忠于梁朝。他一边利用梁朝册封的名义,大力整顿内部,排挤异己;另一边,则秘密与西川王建、淮南杨氏遣来的使者接触,左右逢源。

“乱世之中,岂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高季昌对心腹笑道,“朱温这面旗子,现在好用,便先用着。将来若风向变了,再说将来之事。”他的策略,是典型的投机主义,借助一切可借之力,壮大自身,静待时变。

湖南的马殷,反应与高季昌类似,但更为稳健。他同样迅速向朱温称臣,并被封为楚王。此举为他换来了宝贵的战略喘息期。

“主公,我军新定湖南,境内蛮族未完全归附,仓廪尚虚,实不宜卷入中原战事。”谋士高郁进言道,“承认梁朝,可免北顾之忧,我等当借此良机,劝课农桑,通商惠工,积蓄力量。同时,南抚诸蛮,西防巴蜀,东结吴越,先固根本。”

马殷深以为然。他下令境内暂沿用梁朝开平年号,对朱温保持表面上的恭顺。但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内政上:招抚流亡,兴修水利,发展茶叶贸易,整顿军备。他知道,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任何不切实际的野心都是危险的。他的目标很明确:先彻底消化湖南,再图后计。

远在东南沿海的吴越钱镠与闽国王审知,对中原剧变的反应更为“超脱”。

杭州吴越王宫内,钱镠得知消息后,召集子嗣与重臣,郑重告诫:“中原纷乱,非一日可平。朱温暴虐,虽得势一时,然失道寡助,其祚必不长久。我吴越,负山面海,与他镇不同。当保境安民,缮甲训兵,静以观变。中原之事,任其自相争斗,我等只需守好自家门户即可。”

他同样接受了朱温的册封,但这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道避免被卷入战争的护身符。他得意地命人在府门书写“吴越国主,天下兵马都元帅”字样,满足于在这片富庶之地扮演土皇帝的角色,大力发展海外贸易,兴修水利,使两浙之地成为乱世中罕见的桃源。

福州闽王王审知,素有“白马三郎”之称,为人节俭勤政。他对朱温篡位深感忧虑,但同样采取了务实态度。“福建僻处海隅,兵微将寡,能自守已属不易。”他叹息道,随后下令向梁朝称臣纳贡,同时加紧整饬吏治,鼓励农耕,开辟港口,与海外诸国贸易。他的目标与钱镠一致:利用地理优势,避开中原战火,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至此,天下震动,各方势力反应不一,但是不可置否的是,真正的乱世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