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专卖的推行,如同在洪州、豫章之地筑起了一道财政堤坝,开始蓄积起支撑霸业的活水。然而,无论是《考成法》的严格执行,还是盐铁之利的精细运作,乃至未来更宏大的规划,都让刘澈与谢允深感人才的匮乏。武有张虔裕、刘金等冲锋陷阵,文有李嵩兢兢业业处理庶务,但于经国理政、谋划方略、教化人心等方面,堪当大任者寥寥。尤其是能够理解并有效执行谢允那些超越时代理念的读书人,更是凤毛麟角。
这一日,谢允与刘澈在官署后园散步,时值初冬,园中草木凋零,颇有几分萧瑟。“将军,”谢允望着枯枝,缓缓道,“盐铁之利,可解燃眉之急;考成之法,可清吏治之弊。然治国平天下,终究在于‘人’。尤其需明经义、通时务、有气节之‘士’,以佐王化,以安民心。如今我治下,能吏或有之,然名士、大儒,几近于无。长此以往,根基不牢啊。”
刘澈深有同感,叹道:“先生所言,正是澈心中所忧。自魏博南下,辗转至今,所遇多是豪杰武夫,或精于刀笔之胥吏。真正胸怀韬略、能着文章 可传教化的读书人,确难寻觅。莫非是澈德行浅薄,不足以吸引贤才?”
谢允摇头:“非是将军德行问题。一则,将军崛起于行伍,声名初显于江西,天下士人尚未深知。二则,钟氏旧政,不重文教,士林凋敝,贤者或隐于山林,或远走他乡。三则,乱世之中,士人择主而事,亦多观望。”
“那先生以为,当如何破局?”刘澈虚心求教。
谢允成竹在胸,早已思虑周全:“当行三策,广开进贤之路,示天下以诚!”
“其一,重建州学,尊师重道。立即拨付钱粮,修缮洪州、豫章两地州学宫,聘请境内有名望、有实学的儒者出任博士、祭酒,恢复讲学。将军需亲临释奠之礼,以示对文教之重视。此举可安抚地方士绅之心,亦为培养本土人才打下根基。”
“其二,设‘招贤馆’,不问出身。于洪州城内显要处设立招贤馆,由将军亲自题写匾额。明发告示,无论出身寒微还是世家子弟,无论精通经史子集还是擅长律法、算学、水利、工巧乃至医卜星相,只要有一技之长,愿为江西效力者,皆可入馆。由专人接待,记录所长,量才试用。此乃向天下士人表明将军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之态度。”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谢允目光炯炯,“仿古制,行‘征辟’与‘策问’并举!由将军亲自出面,征辟那些避世隐居、德高望重的名士出山,哪怕只是挂个虚职,亦能极大提升声望。同时,定期举行‘策问’,出题考察时务政略,公开选拔优异者,直接授以实职!题目可由允来拟定,务求切中时弊,能考察真才实学。”
刘澈听得心潮澎湃,尤其是“策问”一策,既能选拔人才,又能集思广益,探查民间智慧。“先生此策大善!便依先生之言,三管齐下!这征辟名士、主持策问之事,非先生莫属!重建州学、设立招贤馆,由李嵩全力配合先生!”
命令迅速下达。洪州、豫章两地的州学宫很快得到了修缮款项,一些原本对刘澈持观望态度的本地老儒,见其如此重视文教,态度也有所松动,部分人接受了聘请。洪州城中心,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被辟为“招贤馆”,黑底金字的匾额由刘澈亲笔所书,格外醒目。告示贴出,明确“唯才是举,不拘一格”,引得众多士子、匠人乃至方术之士前来探看,馆内一时门庭若市。
而谢允亲自草拟的《求贤令》和首批《征辟文书》,也以刘澈的名义,发往江西各地,甚至派人携往周边州郡。文中言辞恳切,既陈述了刘澈安定江西、志在天下的大志,也坦诚了目前人才匮乏的困境,表达了虚位以待、共襄盛举的诚意。首批征辟的对象,包括了避居庐山的隐士陈贶、以诗文名动江右的沈彬、以及精通律法的原南城令黄晟等数位在江西乃至江南都颇有声望的人物。
与此同时,第一次“策问”的题目也由谢允精心拟定,张贴于招贤馆及各州城门:“问:当今唐室倾颓,群雄并起,江西地处要冲,内有不臣,外有强邻,当以何策求存图强,进而匡扶天下?” 此题宏大而具体,直指核心,意在考察士人对天下大势的分析能力和具体的施政方略。
消息传出,在江西士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原本对刘澈这个“武夫”出身的新主不屑一顾,或持谨慎态度的读书人,开始重新审视。尤其是那“不问出身”、“策问授官”的举措,对许多家世普通却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士子,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临川城外的宋家村,茅屋数间,炊烟袅袅。年轻的宋齐丘放下手中的柴刀,就着木盆里冰凉的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清瘦而略带菜色的面颊滑落。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洪州的方向,目光中交织着渴望与一丝难以言说的郁结。
他宋齐丘,自幼聪颖,熟读经史,尤好兵家与纵横之术,自认胸有韬略,不输古之谋士。然家道中落,门第寒微,在这看重郡望出身的时代,纵有满腹才华,也只能困守乡野,与田垄柴薪为伴。昔日钟匡时治下,吏治腐败,贿赂公行,他这等无钱无势的寒门士子,连县衙小吏的门槛都难以迈入,更遑论一展抱负。
“齐丘,又在发呆?快些吃饭,午后还要去城里把这几捆柴卖了,换些盐米回来。” 老母亲在屋内呼唤,声音带着疲惫。
宋齐丘应了一声,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卖柴换米,这便是他这等寒门学子的日常吗?他不甘心!近日,洪州易主、刘澈颁布《求贤令》、设立“招贤馆”、甚至要举行“策问”直接授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到临川,也在宋齐丘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策问授官……”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头火热。这刘澈,似乎与以往那些只知任用亲贵、看重门第的军阀有所不同?他能击退周本,夺取洪州,或许真有其过人之处?这“策问”,会不会是他宋齐丘等待已久的机会?
然而,疑虑随之而来。这会不会只是新主收买人心的权宜之计?自己一介白身,毫无根基,即便去了,恐怕也难以在那些早已盘根错节的势力中立足吧?况且,从临川到洪州,路途不近,盘缠何来?家中老母又该如何安置?
纠结中,他看到了张贴在城门口的“策问”题目:“当今唐室倾颓,群雄并起,江西地处要冲,内有不臣,外有强邻,当以何策求存图强,进而匡扶天下?”
看到这个题目,宋齐丘浑身一震!这绝非寻常敷衍之问,直指江西核心困境与未来宏图!出题者,必有经天纬地之志!他脑海中瞬间涌起无数念头,关于内政、关于外交、关于军略……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必须去!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母亲,” 他回到屋内,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儿……想去洪州一趟。”
老母亲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久违了的、属于年轻人的锐气与希望。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从床榻下摸索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家中仅有的几串铜钱:“去吧,孩子。窝在这村里,终究是埋没了你。家里……你不用操心。”
宋齐丘眼眶微热,重重磕了个头。他连夜挑灯,将自己的思考与方略,倾注于笔端,写成一篇数千言的策论。第二天一早,他便辞别母亲,怀揣着那寥寥盘费和沉甸甸的策论,踏上了前往洪州的未知之路。一路上,他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家境的担忧,更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