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外面稀稀拉拉飘了点雪花
早晨白狼部落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更早地热闹了起来。
不是忙着往外跑,而是全都聚在了最大的那间公共活动屋——这是盖房子时特意留出来的,原本想着开大会用,现在成了临时“学堂”。
屋里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火炕烧得烫屁股,热气混着几百号人身上的味儿,直往屋顶上蹿
徐诺站在前面一块用草木灰涂黑了的木板前,手里捏着截细木炭,感觉自己像个赶鸭子上架的乡村教师。
她清了清嗓子,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小了点,但无数道目光——好奇的、茫然的、不以为然的、跃跃欲试的——全都钉在她身上。
“乡亲们!老少爷们儿!姐姐妹妹们!”徐诺一开口,还是那股子熟悉的、带着点大碴子味儿的敞亮调门,“今儿个把大家伙儿聚到这儿,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件事——让咱以后的日子,过得更明白,更公平,更有奔头!”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智者又要弄啥新花样了?”
“瞅着不像要发好吃的……”
徐诺耳朵尖,听见了,咧嘴一笑:“发好吃的?那也得先有规矩,才知道该发给谁,发多少,对不对?咱们现在人多了,四百多号,再像以前那样,族长说咋分就咋分,智者说干啥就干啥,容易乱套,也容易有人心里犯嘀咕,觉得自个儿干多了吃亏,别人干少了占便宜。”
这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干活实在、手艺好的,纷纷点头。青狐部落的几个老工匠更是深有感触。
“所以啊,俺们几个商量了个法子,叫‘公分制’!”徐诺用木炭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里面写了个“工”,“简单说,就是以后咱们给部落干的每一份活,都能换成‘公分’,就像……就像存起来的一样!干得多,干得好,挣的公分就多!到了时候,咱们就用攒下的公分,来换粮食、换肉、换布、换你需要的东西!”
这个概念对大多数兽人来说太新鲜了。立刻有人问:“智者,那咋算干得多干得好?我一天能扛十根木头,他只能扛五根,我工分就比他多?”
“对!就是这个理儿!”徐诺肯定道,“但不止是扛木头。打猎的,按带回猎物的种类、大小、危险程度算分
采集的,按找到的东西稀罕不稀罕、数量多少算分
会织布的,按织出来的布长短、好坏算分
会盖房子的,按干的活儿多少、难不难算分;就连帮忙照顾老人小孩、打扫部落、夜里巡逻的,也都算分!”
这下,屋里彻底炸开了锅。原来那些看起来没直接弄回食物的活儿,也算数?不少负责后勤、巡逻的兽人眼睛亮了。
“那……那像墨巫医治病救人呢?”一个羊族老人颤巍巍地问。
“墨巫医的功劳,最大!”徐诺大声说,“救人命、保健康,这是顶顶重要的贡献,公分自然要高!还有像淼大人这样实力高强、守护部落的,也一样!”
坐在角落的墨微微抬眼,又垂下。
淼则抱着胳膊,面无表情,仿佛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那老人和孩子呢?”又有雌性问,她们大多要照顾家庭,担心自己没时间挣分。
“老人有经验,可以教年轻人手艺,可以帮忙看管东西,都能换工分。小崽子们,帮着捡柴火、喂喂小鸡小羊,也能换点零嘴儿!”徐诺早就想到了,“咱们这公分,就是尽量让每个人的付出,都有个说头,有个回报!”
接下来,就是更具体的了
徐诺宣布,为了方便管理,要把所有人按照擅长和意愿,分成不同的“队”。
“狩猎队,还由雷主要负责!想进的,得是有把子力气、胆子大、听指挥的!”
“采集和农耕队,烈,你带一带!心细的、认识植物多的优先!”
“建筑和工匠队,寂,你协调!木匠、石匠、以后还想学打铁的,都归这儿!”
“纺织队,青狐部落几位老师傅牵头,愿意学织布染色的雌性都欢迎!”
“后勤队,负责做饭、保管物资、清洁、照顾老弱,这个需要细心耐心,谁愿意?”
“巡逻守卫队,由淼大人总领,挑选身手好、警觉性高的!”
每说到一队,底下就一阵骚动,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暗自琢磨自己适合哪队。
分好了大致方向,徐诺抛出下一个重磅消息:“每个队,不能一团乱麻,得有个领头的
方便安排活计、记录公分。所以,咱们要选‘小队长’!每个队,选两到三个小队长!”
选小队长?这可比分队更刺激了!谁不想当个管点事儿的?
“咋选?”烈性急地问。
“一,得是干活的好手,服众!二,得有点脑子,能安排事!三嘛……”徐诺顿了顿,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得认识点字,会数数,至少能把自己小队人的公分记明白了!”
“啊?还要认字?” 这下不少人傻眼了。认字?那不是智者和巫医才会的、特别神秘的事儿吗?
“对!认字!不学难的,就学最常用的!”徐诺转身,用木炭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正”字。
“咱们就先学这个!‘正’字!五笔,好记!以后,每个小队长,就用这个‘正’字,给自己小队的人记工分!
干一天标准的活儿,画一笔。五天,画满一个‘正’,就算五个‘工分’!
干得多,或者干的是难活儿、好活儿,可能一天就画一个‘正’甚至更多,这个标准咱们慢慢定。简单吧?”
她这么一解释,大家再看那个“正”字,好像……还真不难?五笔,横平竖直的。
“可是……俺不会画啊。” 一个熊族大汉挠着头,憨憨地说。
“不会就学啊!”徐诺一拍手,“从明儿开始,所有想当小队长的,还有虽然不想当小队长、但想学认字记数的,每天上午,都到这儿来!俺和墨巫医,教你们!就学数数,学写‘正’字,学认咱们部落里常用的那些东西的名字,比如‘木’‘石’‘肉’‘布’……学会了,不光能记工分,以后有啥事,也能看明白智者画的图、记的账,多好!”
教所有人认字?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连青辞族长都动容了,他深深看了徐诺一眼,这个雌性智者的心胸和眼光,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传授知识,这在哪都是部落最核心的机密。
玄坐在父亲身边,看着黑板上那个朴拙却意义重大的“正”字,心中震动。他忽然明白,徐诺要建立的,不仅仅是一套分配制度,更是一种新的秩序,一种让知识下移、让管理透明化的尝试。这比任何精巧的算计都更具力量。
“那……当了小队长,有啥好处不?” 有人问出了实际的问题。
“问得好!”徐诺笑道,“小队长操心多,责任大,所以每个月,额外补贴一些工分!
而且,干得好的小队长,以后部落有啥好事,优先考虑!比如学新本事、用新工具!”
这下,报名想学认字、竞争小队长的人更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白狼部落出现了奇景——每天上午,活动屋里都坐满了“学生”,从十几岁的半大崽子到三四十岁的壮年雄性雌性都有。
徐诺和墨成了唯二的老师。
徐诺教得活泼,把字和具体东西联系起来。“‘木’字,像不像两根树枝叉着?‘肉’字,中间那两块,像不像最好的五花肉?” 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记得也牢。
墨则更细致严谨,负责教数数和简单的计算,确保他们能算清公分。
他嗓音平和,讲解清晰,虽然话不多,但很受那些认真想学的人欢迎。
学习过程自然是笑料百出。有熊族汉子大手大脚,一“横”画得比棍子还粗,把“正”字写得像五根木柴堆一起。
有狐族少女力求完美,把“正”字描得工工整整,像绣花。
烈学得抓耳挠腮,总觉得木炭不听使唤,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被徐诺好一顿嘲笑。雷倒是沉得住气,虽然写得慢,但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寂则是默默练习,写的字方方正正,透着股踏实劲儿。
几天突击教学下来,大部分人至少能把“正”字画得像模像样,数数也能从一数到一百了。简单的如“木、石、日、月、人、口、手”等字,也认了个七七八八。一股新鲜的学习风气,悄悄在部落里蔓延。
趁着这股热乎劲,徐诺和雷、寂、烈、青辞、墨、淼等人,连着熬了几个晚上,终于敲定了各队最初的任务量和工分标准草案。
狩猎队:每十人一组,猎到一头大型危险猎物(如野牛、巨鹿),根据大小和危险程度,参与猎手每人记5-10分不等,。小型猎物(如兔子、野鸡),按只计,一只2分。
巡逻时发现重大危险或击退小型骚扰,酌情奖励1-10分。
采集农耕队:采集到一筐指定野菜或常见果子,记1分。采集到稀有草药或果实如姜、柠檬、山葡萄等,按价值记2-5分。发现新食物一次根据其价值奖励5-10分
照料农田目前主要是打理过冬菜畦和收集肥料,按工作量记分。
建筑工匠队:完成指定难度的木工或石工部件,按件计分,复杂程度高的分多。参与建造房屋,按工时和完成质量保底记分以及贡献额外计分。由徐诺或族长每日进行检查
纺织队:织出一匹合格的素麻布标准长度宽度,记5分。染出一匹色布,根据颜色难度和均匀度,记5-10分。传授技艺给新手,也有奖励分。每日交由青狐族检验,质量优者额外奖励
后勤队:负责一日三餐(大锅饭),按日计,每人每天2分,根据贡献程度额外奖励1-3分
保管物资无误,每月奖励。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幼儿,按日计分。
巡逻守卫队:日常巡逻,按日计,每人每天3分因其需要高度警觉和随时准备战斗。成功预警或击退外敌,给予重大奖励。
所有标准都强调“质量”可以由专人或徐诺检验,质量好者额外计分
活儿干得糙,要扣分,故意损坏工具或物资,扣分甚至罚分。而提出有效改进建议、发明新工具或方法的,则给予额外重奖
同时,也拟定了最初的“兑换表”。
一个“工分”可以换多少粗粮,多少肉干,多少普通蔬菜。五个工分也许可以换趁手的工具,
十个工分也许能换一小块好皮子,二十个工分可能换一个大陶罐,三十个工分……或许能优先申请使用部落未来的新工具,或者兑换一次由墨巫医的特别诊疗。
这些草案被徐诺用炭笔写在好几块大木板上,抬到活动屋公示。
不认字的人,由这几天学得好的小队长候选人们轮流给大家讲解。
讨论异常热烈。有人觉得狩猎队分定高了,太危险。
有人觉得纺织队分也不低,但狐族老师傅们表示,一匹好布从沤麻到织成,费时费力,值得。经过反复的争吵、妥协、解释,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法子虽然新鲜复杂,但看起来确实比原来“干多干少一个样”要公平。
最后,在雪下得越来越大,快要封山的时候,白狼部落第一届“小队长选举”暨“公分制试行动员大会”,在活动屋热热闹闹地召开了。
不再是徐诺一言堂,而是由各队成员自己推举或自荐候选人,然后简单陈述自己能干啥、想咋干,最后由队里人公开表决。过程有些混乱,但充满了原始的民主热情。
最终,雷、烈、寂毫无悬念地成了各自负责队伍的大队长,下面选出了十几个踏实能干、这几天学认字也表现不错的小队长。
青狐部落的两位老师傅成了纺织队的正副队长,一位黑熊族沉稳的汉子当了建筑队的副队长正队长是寂兼着,连羊族都有一位细心的老人被选为后勤队的小组长。
每个新上任的小队长,都领到了一块表面打磨光滑的薄木板,一截用细藤条绑着的炭条——这就是他们的“记分牌”和“笔”了。
徐诺要求,每天收工后,小队长必须当着自己队员的面,把大家的工分用“正”字记在木板上每个人对应标识后面,队员有异议当场提出。每五天,小队长们要带着木板来找她或墨汇总一次。
“咱们先试行”徐诺给大会做总结陈词,脸蛋被屋里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有啥不合适,咱们随时改!目的就一个——让肯干的人不吃亏,让有本事的人得实惠,让咱们白狼部落,人心齐,泰山移,日子越过越红火!”
一套粗糙却充满生机的管理制度,就在这个冬天,在这个挤挤巴巴却又充满希望的新部落里,生根发芽了。
徐诺看着那一张张或兴奋、或期待、或认真的面孔,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但有了这个开头,她相信,未来可期。
而她的怀里,还偷偷揣着一小块树皮,上面用炭条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关于“造纸”的模糊设想。
等冬天过去,等大家适应了新规矩,或许,就可以试试看了。
毕竟,用石板和木板记账,还是太笨重了。而且……她无比怀念柔软纸巾的触感。这个梦想,一定得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