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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四年,十月二十二。

洪门镇大捷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豫北大地。磁州军以寡击众,近乎全歼李过三千前锋,悍将李过身负箭伤仅以身免的消息,让所有听闻者都感到难以置信的震撼。

作为胜利者的林天,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轻松。洪门镇残破的衙署,如今成了他的临时行辕。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气味,提醒着人们数日前那场战斗的惨烈。

缴获的清点工作已近尾声。此战共俘获闯军士卒九百余人,缴获完好战马三百二十匹,伤残可用的亦有近百匹,各类刀枪、弓弩、甲胄堆积如山,虽大多粗劣,但稍加整修,仍可装备辅兵或用于交换物资。更重要的是,从李过营中搜出了部分未来得及运走的粮秣,约有两千余石,暂时缓解了前线部队的部分补给压力。

对于那九百多名俘虏,林天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他没有像这个时代常见的做法那样,将降卒简单坑杀或充作苦役消耗掉,而是采取了更为细致,也更为长远的策略。

他下令将所有俘虏打散原有编制,按照籍贯、年龄、身体状况进行初步甄别。那些明显是近期被裹挟、面有菜色的农民,被单独编成一营,由韩承从磁州紧急调来的几名文吏和军中一些识字的稳重老兵负责管理。每日除了参与修筑工事、运输物资等劳役外,还会由文吏宣讲磁州的政策——分田亩、轻赋税、保境安民,并明确告知,只要遵守军纪,效忠林天,便可与磁州军老兵同等对待,未来甚至有机会分得土地。

对于那些身上有伤,或者明显油滑、难以管束的兵痞,则暂时编入“苦役营”,从事最繁重、最危险的劳役,如清理战场、填埋尸首、在最前沿修筑防御工事等,并由精锐战兵严密看管,以观后效。

同时,林天颁布了《磁州军优待俘虏及新附条例》,明确规定降卒待遇、晋升途径以及违纪惩罚。他深知,要消化这些见过血、打过仗的兵卒,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光靠怀柔不够,必须有严明的纪律和清晰的上升通道。

“主公,如此处置,是否太过宽仁?这些降卒野性未驯,恐生内乱。”王五看着那些在监督下搬运木石的新附降兵,不无担忧。

林天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缓缓道:“乱世用重典,亦需施仁政。杀戮固然简单,却非上策。我等志在天下,岂能尽恃杀戮?这些人,多为生计所迫,若能以诚待之,以利导之,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我等臂助。当然,若有冥顽不灵、趁机作乱者……”

他语气转冷,“杀无赦!”

王五心中一凛,抱拳称是。他明白,主公看的远比他要远。

除了整编降卒,林天更抓紧时间锤炼本部兵马。洪门镇一战,虽然大胜,但也暴露了不少问题。尤其是初次经历如此规模野战的新兵,在面对闯军骑兵决死反扑时,阵型曾出现过动摇,火铳手的装填速度和临阵心理也需进一步加强。

林天亲自督导,以都为单位,进行战后总结和针对性训练。他将战斗中表现出色的基层军官和士卒提拔起来,充实到各队,又将战斗中暴露出的怯懦、失误案例拿出来剖析,让所有官兵引以为戒。

“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尔等须记住,战场之上,纪律与勇气,远比个人勇武更重要!”林天的训话回荡在校场上空。

匠作营派来的工匠,则在抓紧时间修复战斗中受损的武器甲胄,尤其是那几门立功不小的三斤炮,更是得到了精心保养。从降卒中甄别出的少量铁匠、皮匠等手艺人,也被补充进了随军的工匠队伍。

整个洪门镇,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和练兵场,在紧张有序的氛围中,快速消化着战果,恢复并提升着战力。

洪门镇失陷,李过惨败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到了卫辉府城。

“砰!”一个精美的景德镇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刘宗敏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府衙大堂内咆哮:“废物!李过这个废物!三千老营,竟然被这群磁州来的乡巴佬打得差点儿全军覆没!他还有脸逃回来?!给老子把他拖出去砍了!”

堂下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暴怒的权将军。最后还是刘宗敏的心腹谋士,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者上前劝道:“权将军息怒!李将军虽败,但亦身负重伤,拼死杀出重围,可见其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临阵斩将,恐寒了将士之心啊。当务之急,是尽快发兵,剿灭这伙磁州军,挽回颓势,否则,豫北震动,恐生大变!”

刘宗敏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地图上洪门镇的位置,眼中杀机四溢。“磁州林天……好,很好!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个脑袋!”

他猛地转身,厉声道:“传令!集结所有兵马!老子要亲征洪门镇,踏平黑山堡,将那林天小儿碎尸万段,新仇旧怨一起清算,以泄我心头之恨!”

“权将军三思!”谋士急忙劝阻,“那林天既能败李过,必非易与之辈。且其据守洪门镇,以逸待劳。我军新遭小挫,士气受挫,贸然全军压上,若再有闪失……”

“闪失?”刘宗敏狞笑一声,“老子八面锤下,从未有过闪失!他林天不过是仗着火器之利,耍些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都是土鸡瓦狗!不必多言,立刻集结兵马!三日后,兵发洪门镇!”

见刘宗敏决心已定,众将不敢再劝,纷纷领命而去。

就在刘宗敏调兵遣将,准备大举报复的同时,周青安插在卫辉府城的内线,也将消息火速传回。

“刘宗敏亲率主力约八千人,已离开卫辉府城,正向北而来。其先锋距此已不足百里。”周青向林天汇报时,语气凝重。

该来的,终究来了。而且来的,是刘宗敏亲自统帅的主力!

林天看着地图,手指从卫辉府城划向洪门镇。“八千主力……看来,刘宗敏是动了真火了。”

“主公,是否按照原计划,依托洪门镇进行防御?”王五问道。洪门镇经过抢修,防御工事已初步完善。

林天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洪门镇虽经修缮,但毕竟非坚城,且位置过于突出。若被刘宗敏大军合围,久守不利。我们需要更大的战略纵深,也需要……更好的战场。”

他的目光越过洪门镇,落在了北面约二十里外,淇水与官道交汇的一片区域。“传令!王五部,陈默部,携所有降兵、缴获及大部粮草,即日撤离洪门镇,退回黑山堡一线布防!”

“放弃洪门镇?”王五和陈默都有些意外。这可是刚刚血战夺下的要点。

“暂弃之,以骄敌之心,引蛇出洞。”林天解释道,“刘宗敏气势正盛,求战心切。我们若固守洪门镇,正中其下怀。主动后撤,示之以弱,可诱使其轻敌冒进。淇水沿岸地势相对开阔,利于我军阵型展开,也便于黑山堡方向的支援。那里,才是我们为他选定的坟场!”

“另外,”林天看向周青,“通知张家庄张承宗,可以动手了!让他联合周边村镇,袭扰刘宗敏粮道,散布流言,尽可能拖延其进军速度,消耗其精力。”

“是!”

命令下达,磁州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撤离洪门镇。临走前,林天下令将带不走的井水下毒(使用动物尸体污染),烧毁部分房屋,制造仓惶败退的假象。

当刘宗敏的先头部队小心翼翼进入已成废墟的洪门镇时,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和磁州军“狼狈”北撤的痕迹。

“哈哈哈!什么磁州铁军,不过是一群无胆鼠辈!听闻咱们权将军大军将至,便望风而逃了!”先锋将领得意洋洋,立刻派人向后面的刘宗敏报捷。

接到消息的刘宗敏,果然更加骄狂,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追上“逃窜”的磁州军,一举歼灭!

他并不知道,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正在淇水北岸悄然张开。磁州军主力已在黑山堡前沿构筑了新的防线,以逸待劳。而他的侧后,那些被他视为蝼蚁的地方反抗力量,也在张承宗的串联下,如星星之火一般,开始燎原之势。

林天站在黑山堡加固后的城墙上,望着南方烟尘隐隐的方向,目光沉静。放弃洪门镇是战略性的后退,是为了换取更有利的决战时机和地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与刘宗敏主力的正面碰撞。

“传令下去,各营加强戒备,斥候前出三十里,我要随时掌握刘宗敏主力的确切动向!”

“令炮队检查所有火炮、弹药,确保万无一失!”

“医营做好接收大量伤员的准备!”

一道道指令发出,磁州军这架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迎向那即将到来的、更为汹涌的怒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