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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留下的,是更加残破的堡垒和深可见骨的创伤。那段被部分炸塌的城墙缺口,如同堡垒身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被守军用砖石木料混合着泥土疯狂地临时堵塞起来,形成了一道矮矮的胸墙,但其脆弱性不言而喻。这里,成为了接下来攻防的焦点,也成为了消耗守军最后生力的血肉磨盘。

流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张献忠暴怒之余,调整了策略,不再寻求全面进攻,而是集中兵力,日夜不停地猛攻这段缺口。攻势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细碎浪涛,一浪刚退,一浪又至,不给守军任何喘息之机。

守缺口的任务,落在了张铁头的狼筅营和王五轮流带领的老兵身上。狼筅在这种狭窄地形的防御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巨大的枝杈有效地阻碍了流寇的涌入,但每一次撞击、每一次劈砍,都在消耗着守军本就濒临枯竭的体力。尸体在缺口内外层层堆积,双方士兵几乎是踩着同伴的遗体在搏杀。鲜血浸透了新垒的泥土,使得地面泥泞不堪,滑腻而恶心。

堡内的境况愈发凄惨。最后一点粮食已经耗尽,连树皮草根糊糊都成了奢侈品。士兵们饿得眼冒金星,挥舞兵器的手臂软弱无力。伤兵营几乎变成了停尸房,死亡成了常态。绝望如同瘟疫,再次无声地蔓延。甚至开始出现士兵偷偷宰杀战马的现象,虽然被军法严厉制止,但人性的底线在饥饿面前正在崩塌。

林天自己也饿得瘦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但他依旧每日出现在最危险的缺口处。他不再大声激励,因为大家都已没有力气回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用他依旧挺直的身影,告诉所有人,主将还在,堡垒就还没放弃。

一次激烈的击退进攻后,张铁头拄着狼筅,瘫坐在尸体堆里,大口喘着粗气,对身边的林天嘶哑地说:“将军……弟兄们……快拉不开弓,举不起刀了……下次……下次怕是顶不住了……”

林天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悍将,又看了看周围或坐或躺、眼神麻木的士兵,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张铁头说的是事实。人的意志可以超越极限,但无法超越生理的终极。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堡内最高处了望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因为极度虚弱和激动,话都说不利索:“将……将军!东……东面!烟尘!大队骑兵的烟尘!”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所有听到的人都是一愣,随即挣扎着向堡墙较高处爬去。林天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几步冲上箭楼,向东面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粗大的烟尘如同黄龙般滚滚而来!烟尘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骑兵身影,旌旗在风中招展,虽然看不清具体旗号,但那严整的阵型和迅疾的速度,绝非流寇所有!

“是官军!是援军!”不知是谁先嘶哑地喊了出来,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一声呼喊,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死寂的堡垒!原本瘫倒在地的士兵们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涌向面向东方的墙垛。他们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贪婪地望着那支越来越近的军队。泪水混合着血污,从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滑落。希望,在彻底熄灭的前一刻,竟然真的出现了!

王五激动得浑身发抖,抓住林天的手臂:“将军!是援军!杨国柱!杨国柱那王八蛋终于来了!”

林天死死盯着那支军队,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是杨国柱吗?他为何此时才来?是真心救援,还是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这支军队的出现,无疑改变了战场态势!

城外的流寇大营也显然发现了东面的异常,出现了明显的骚动。攻缺口部队的攻势为之一滞,纷纷后撤观望。张献忠的中军大旗下,人马调动频繁,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措手不及。

东面的骑兵速度极快,转眼间已能看清先锋的旗号——“杨”!果然是大名府官军!人数看上去约有数千骑,后续似乎还有步兵队伍。

这支生力军的出现,如同在即将倾覆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重重的砝码。流寇围攻铁山堡多日,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士气本就有所跌落,如今侧翼突然出现大股官军,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林天当机立断,嘶声下令:“快!把所有还能动的人都拉上城墙!旗帜都给我竖起来!敲响战鼓!让援军看到,我们还在坚守!”

残破的堡墙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黑山卫的士兵。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连武器都拿不稳,但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残破的旗帜奋力挥舞,用刀枪敲击着盾牌,发出杂乱却震人心魄的声响!幸存的战鼓也被擂响,鼓声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悲壮!

堡垒内求生的呐喊与堡外援军逼近的马蹄声,交织成了一曲绝境逢生的交响乐!

杨国柱率领的官军骑兵在距离流寇大营数里外停下,列成攻击阵型。杨国柱本人顶盔贯甲,立马于阵前,望着远处那座依旧飘扬着黑山卫旗帜、却已残破不堪的堡垒,以及堡垒前黑压压的流寇大军,脸色复杂。他出兵,并非本意,实乃迫于士绅压力和朝廷可能的问责,更有周青暗中散播流言的“功劳”。他本想再观望几日,但侦知流寇爆破城墙、守军濒临崩溃后,他知道不能再等了。若铁山堡真的被屠,他见死不救的罪名就坐实了。

“传令!前锋试探性攻击流寇侧翼!步兵加快速度,结阵前进!”杨国柱下达了命令。他并不想与张献忠死磕,只想施加压力,迫其退兵,摘取解围的功劳。

但即便如此,官军的出现,已经极大地震撼了流寇。张献忠眼看腹背受敌,攻城无望,再拖下去恐有全军覆没之险,咬牙切齿之下,只得恨恨下令:“撤!妈的,便宜这帮龟孙子了!来日方长,老子记住这座堡子了!”

呜咽的牛角号声响起,围攻铁山堡多日的流寇大军,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向西南方向撤退,丢下了满地的营寨辎具和无法带走的伤员。

当流寇的后队也消失在视野中时,铁山堡内外,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士兵们相拥而泣,许多人直接脱力晕倒在地。

林天扶着垛口,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和正在缓缓靠近的官军旗帜,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住。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如同山一般压来。

“打开堡门……迎接……援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眼前一黑,向后倒去。王五和张铁头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堡门在吱呀作响中被缓缓推开,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照进这座饱经摧残的堡垒,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和一张张如同鬼魅般、却洋溢着狂喜与泪水的面孔。

于绝境之中,铁山堡,奇迹般地守住了。但活下来的人们都知道,这场胜利,代价何等惨烈。而堡垒之外的世界,依旧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