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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波进攻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滩涂。城墙上下,伏尸累累,鲜血顺着砖石缝隙流淌,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焦臭和粪便的气息,令人作呕。伤者的呻吟声、垂死者的哀鸣,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

守军们来不及为击退敌人而欢呼,甚至来不及悲伤。他们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在军官嘶哑的催促下,机械而高效地运转着。轻伤员被同伴搀扶着退下城墙,重伤员则被用担架迅速抬往伤兵营——那里早已人满为患,老医官和几个学徒忙得如同旋转的陀螺,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阵亡者的遗体被暂时集中到一处空地上,用找到的布单或草席覆盖,等待战后统一安葬。

王五如同一个血人,甲胄上布满了刀砍箭射的痕迹,他顾不上处理自己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扯着沙哑的嗓子,指挥士兵们搬运新的滚木礌石上墙,修复被砸坏的垛口,将所剩不多的箭矢分发给弓弩手。他的目光扫过城头每一个疲惫的面孔,看到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坚毅。这一波守住了,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快!把金汁再烧滚!狗日的肯定还要上来!”王五吼道,声音因为过度使用而破裂。

林天站在箭楼上,脸色凝重。他看得比王五更远。流寇的第一波进攻虽然被打退,但其主力未损,士气并未崩溃,反而因为受挫而可能更加疯狂。更重要的是,张献忠显然在试探守军的防御强度和弱点。那十几辆楯车虽然被毁了几辆,但剩下的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

“周青,”林天唤过负责了望和传令的哨官,“贼军下一次进攻,楯车必然仍是前锋。告诉王五,集中所有火炮和重型弩箭,优先打掉楯车!火铳手不要急着齐射,放近了打,专射推车和车后之人。”

“是!”周青领命而去。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流寇大营中鼓声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更加狂暴!黑压压的敌军再次涌出,规模比上一次更大!剩余的楯车被推动在最前,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步卒,其中夹杂着一些扛着土袋的辅兵,显然是想填平护城壕(虽然铁山堡的护城壕并不宽深),或者堆积土坡,缩短攻城距离。

“来了!各就各位!”王五的吼声传遍城墙。

流寇的进攻更加有针对性。楯车分散开来,吸引火力,步卒则悍不畏死地冲锋,土袋被纷纷抛入壕沟。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不断有流寇中箭倒地,但后续者毫无惧色,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轰!轰!”佛郎机炮再次怒吼,这次瞄准更加精准,又一辆楯车被击中,歪倒在一旁。但其他楯车依旧顽强地逼近城墙。

“火铳手!五十步,自由射击!”王五看准时机下令。

爆豆般的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距离更近,铅弹的威力更加恐怖,尤其是针对那些没有楯车掩护、正在填壕或冲锋的流寇,造成了大量杀伤。然而,流寇的人数实在太多,如同无穷无尽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部分地段的壕沟被迅速填平,云梯再次搭上墙头,惨烈的城墙争夺战又一次上演。

这一次,攻防双方都更加疯狂。流寇显然得到了死命令,不计伤亡地猛攻。守军则凭借工事和意志苦苦支撑。墙头上,每一寸土地都在进行着血腥的拉锯战。长枪折断,就用刀砍;刀卷刃了,就用拳头、用牙齿!一个黑山卫老兵被三个流寇围攻,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依然死死抱住一个敌人,用头撞碎了对方的鼻梁,最后一同坠下城墙。一个新兵吓得尿了裤子,但在看到身旁同伴被砍倒后,反而激起了凶性,红着眼睛将一个刚爬上墙头的流寇捅了个对穿。

林天在箭楼上看得分明,守军的伤亡在急剧增加,防线几次岌岌可危,全靠预备队和王五等人拼死反击才稳住。张铁头几次请战,都被林天强行按下。骑兵和狼筅营是最后的杀手锏,不到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轻易动用。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太阳高悬,炙烤着血腥的大地。流寇的第二波攻势终于再次衰退,留下了比第一次更多的尸体。但守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伤亡人数直线上升,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

城墙上下,如同地狱。士兵们瘫坐在血泊中,大口喘息着,连抬手喝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王五拄着卷刃的长刀,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依旧旌旗招展的流寇大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将军,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他走到箭楼下,声音低沉而沙哑。

林天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形势危急。张献忠这是在用人数硬耗,哪怕用五条命换一条,他也换得起。可铁山卫,却是换不起。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喝水吃东西。重伤员全部抬下去。告诉孔先生,把所有能动员的人都动员起来,往城墙上送饭送水,搬运器械。”林天深吸一口气,“另外,把堡内库房最后那批火油拿出来,分发给各段城墙。”

火油是守城的利器,但也是最后的储备之一。王五明白,这是要准备拼命了。

就在这时,周青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异样:“将军,流寇大营有动静!他们……他们在阵前架起了几十口大锅,正在生火!”

林天和王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架锅生火?这绝不是做饭。联想到流寇驱民攻城的行径,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们……难道要用沸水或热油?”王五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对方用这种方式辅助攻城,守军的压力将倍增。

林天目光冰冷,望向流寇大营方向,缓缓道:“不管他们用什么,这堡垒,我们必须守住。告诉所有弟兄,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田地!今日,要么贼寇踏着我们的尸体过去,要么,我们把他们全部埋在这城墙之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透过疲惫和恐惧,传递到每一个守军的心中。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夕阳开始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与地面上的惨状交相辉映。流寇大营中的炊烟袅袅升起。短暂的平静,预示着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铁山堡,这块饱经血火淬炼的坚城,即将迎来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