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城下的刀光剑影与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最终化为了黑山卫大营内堆积如山的粮秣、银箱和精良军械。连续的高强度行动和神经紧绷的对峙后,林天终于下令全军进行为期五日的彻底休整。
命令下达,营地内却没有立刻松懈下来,而是转入另一种有条不紊的忙碌。
后勤官孔文清和张文宏成了最忙碌的人。他们带着一队识文断字的老兵和讲武堂学员,日夜不停地清点、登记、造册。粮食按品类、成色分仓储存,银两重新熔铸成便于携带的标准银锭,缴获的军械更是重中之重。刀枪需要打磨上油,弓弩需要调试弓弦,甲胄需要修补加固。尤其是那批数量可观的火硝和硫磺,被单独存放在远离火源、通风干燥的特制营帐内,由赵瘸子亲自验收,准备用于改良黑山卫自产的火药。
士兵们则迎来了难得的喘息之机。除了必要的岗哨和轮值操练,大部分人被允许卸下甲胄,彻底清洗征尘,处理积累的小伤小病。火头军挖土砌灶,架起大锅,用新得的白面和油脂,蒸出喧软的白馍,熬煮浓稠的肉汤,甚至偶尔还能分到一点缴获的劣酒驱寒。营地各处飘散着食物香气和皂角清洗衣物的味道,间或夹杂着老卒们吹嘘战斗经历的笑骂声和伤兵营里换药时的闷哼。
林天没有闲着。他每日必去伤员营探望,亲自查看重伤员的恢复情况,确保随军医官和从州城“请”来的大夫尽心尽力。他巡视各哨营地,与普通士兵一同用餐,听取他们的抱怨和建议。他甚至抽空观摩了狼筅营针对巷战、船战的新战术演练,并让王五从各哨抽调机灵的老兵跟着学习。
这种深入基层的举动,看似琐碎,却极大增强了队伍的凝聚力。士兵们看到将军与自己同甘共苦,心中那点因为连番恶战和背井离乡而产生的怨气与不安,渐渐被一种归属感和荣誉感取代。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被严密看管的沈三,在周青持续的心理攻势和有限度的“优待”下,又吐露了一些信息。他承认“裕泰盐行”确实与“北地豪客”有深度合作,利用盐船夹带私货(主要是铁料、硝石等禁运物资)已非一日,利润惊人。他还提到盐行背后有南京镇守太监的影子,而运河漕帮中,也有一股势力专门为这类“特殊生意”提供庇护,领头者外号“翻江鼠”,是漕帮中一位实权长老。
“‘翻江鼠’…”林天记下了这个名号。这与他之前了解的漕帮内斗信息对上了。
李岐也通过隐秘渠道送来消息。昌隆行被查抄后,临清城内看似平静,但几家与昌隆行有生意往来的大商号资金流动异常,似乎在紧急转移资产。同时,漕帮内部气氛紧张,那位与昌隆行关系密切的长老一系人马遭到排挤,老帮主病情加重,少帮主在几位中立堂主支持下,似乎有意清理门户。
“金鳞会断了一指,但根须还在。漕帮内乱,对我们或许是机会。”林天对周青分析道。
“将军,我们是否要插手漕帮之事?”周青问。
“暂时不必。静观其变,必要时…可以给那位少帮主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林天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我们的重点,还是南下。沈三这条线,不能断。”
五日的休整期转眼过半。这日傍晚,林天正在帐中查看地图,思索南下路线,周青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将军,我们派往南面侦察的夜不收小队,有一队失去联系了,逾期未归。”
林天眉头一皱:“哪一队?最后传回消息的位置?”
“是往大名府方向侦察的那一队,共五人,都是老手。他们最后传回的消息是三天前,在冠县附近发现小股流寇活动痕迹,正在追踪,之后便再无音讯。”
冠县…那是南下大名府的必经之路。林天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那个位置。失去联系,要么是遇到了无法脱身的危险,要么是发现了极其重要的情报,不得不隐匿行踪。
“再派一队精干人手,沿他们的路线秘密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重点探查冠县周边,特别是是否有大股流寇或官军异常调动。”
“是!”
“另外,”林天叫住周青,“让王五来见我。”
片刻后,王五大步进帐。
“王五,休整期提前结束。从明日起,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检修车辆驮畜,分发物资,做好三日内开拔的准备。”
“这么快?”王五有些意外,“弟兄们还没缓过劲来…”
“缓不过来,就在路上缓。”林天语气坚决,“南边情况有变,我们不能在临清久留了。兵部的催促进而是借口,我怀疑大名府那边,恐怕也不太平。”
他有一种直觉,失去联系的夜不收,或许预示着南下的道路并非坦途。金鳞会绝不会甘心在临清的失败,更大的风暴,可能正在前方酝酿。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王五见林天神色凝重,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林天独自站在帐中,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从临清到大名府,再到更南方的中原腹地,山河破碎,烽烟四起。
黑山卫这把刀,已经磨得足够锋利。是时候,去更广阔的天地,会一会这乱世的群雄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决然。
休整结束,征途再启。而这一次,他的目标,将更加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