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吹走了夏日的酷暑,也吹黄了野狐堡外漫山遍野的草木。堡内那二百亩土豆地迎来了又一次收获,虽然不及春薯丰硕,但沉甸甸的果实依旧让所有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踏实。这些金黄的块茎,是野狐堡能在这乱世立足的最坚实根基。
新兵营的操练已持续了数月。当初那些面黄肌瘦、惊慌失措的流民青壮,如今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眼神里多了沉稳与凶悍。队列行进间已有了几分森严气象,长矛突刺虎虎生风,小队配合也初具雏形。虽然比不上锐士营那些百战老兵的煞气,但也已是一支可堪一用的力量。
林天决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秋季操演,既为检验训练成果,也为提振士气,更是向潜在的窥伺者展示肌肉。
校场上,旌旗招展。全体义勇营将士,包括锐士营、护屯队、新兵营,近三百人悉数出动,披甲执锐,列成整齐的方阵。虽然衣甲依旧混杂,兵器新旧不一,但那股肃杀之气却冲霄而起。
操演项目逐一进行。队列行进,步伐虽不如京营那般花哨,却沉重整齐,踏地有声。弓弩齐射,箭矢破空,虽非人人精准,却也能形成密集的覆盖。长枪方阵突刺,吼声震天,矛尖闪烁着寒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小队战术对抗,以伍、什为单位,模拟抢占高地、掩护迂回、遭遇伏击等,虽然仍有混乱和失误,但那有板有眼的配合和下意识的战术动作,让在一旁观礼的孔文清和赵瘸子等人都暗自点头。
王五作为总教头,骑着缴获来的马在场中来回奔驰,声如洪钟,点评着每一个细节,骂得凶狠,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操演的高潮,是那支小小的、仅装备了五支“野狐一式”燧发枪的火器队登场。虽然只有五人,虽然装填过程依旧缓慢得让人心急,但那几声突兀而响亮的轰鸣,以及百步外木靶上炸开的碎屑,依旧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哑火了一次,但另外四声成功的击发,已然证明了这种新式武器的潜力和威慑力。
整个操演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束时,所有将士虽汗流浃背,却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自豪。他们用自己的汗水,证明了野狐堡的力量。
林天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台下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从区区几十个残兵败卒,到如今拥有三百敢战之兵,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弟兄们!”他的声音通过自制的铁皮喇叭传遍校场,“今日操演,我很满意!你们没有辜负身上的战袍,没有辜负手中的兵器,更没有辜负那些死去的弟兄用命换来的今天!”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这还不够!鞑子的铁骑还在关外虎视眈眈!西北的豺狼还在窥伺我们的家园!黑山堡的上官还在克扣我们的粮饷!这世道,想让我们死的人,还有很多!”
“我们能怎么办?”他大声喝问。
“杀!杀!杀!”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血气被彻底激发出来。
“对!杀出去!”林天挥拳,“只有杀出来的威风,没有忍出来的安宁!从今天起,义勇营的规矩再加一条:犯我疆界者,虽远必诛!欺我同袍者,虽强必戮!”
“虽远必诛!虽强必戮!”怒吼声浪席卷全场,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这场秋操,如同一剂强心针,彻底凝聚了野狐堡的人心,也向外界发出了明确的信号:这里,不是一块可以任人拿捏的肥肉。
操演的消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黑山堡守备孙传业闻讯后,脸色阴晴不定。他既惊诧于野狐堡在短短时间内竟能练出如此一支队伍,又更加忌惮林天难以掌控的力量。他写下文书,语气更加严厉,斥责林天“擅自大操,虚耗钱粮,惊扰地方”,并要求立刻上报此次操演详细耗费及人员装备清单,其攫取之心昭然若揭。
林天对此嗤之以鼻,回复依旧客气,清单则罗列得更加“凄惨”,将消耗夸大了数倍,最后不忘再次“恳请”孙守备拨付拖欠已久的粮饷。
昌隆行的反应则更加微妙。他们再次派来使者,这次带来的不再是粮食铁料,而是整整十匹上好的战马!使者笑容满面:“东家听闻林守备麾下缺马,特寻来这些塞外良驹,以供将军驰骋疆场,匡扶社稷。”这份礼物的价值远超以往,其投资的意图已经毫不掩饰,甚至隐隐透露出对其军事行动的支持。
林天收下了战马,心中警惕却更甚。昌隆行越是殷勤,所图必然越大。
更让人不安的消息来自远方。通过不同渠道证实,皇太极已于盛京正式称帝,改元崇德,国号大清。这意味着关外的威胁已经从部落劫掠升级为一个新兴帝国的全面扩张野心。朝廷震动,传闻正不惜一切代价向辽西增兵,洪承畴被委以重任,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似乎迫在眉睫。
边镇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无论是关外的大清,还是中原的流寇,亦或是野狐堡周边这错综复杂的暗流,都到了一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秋操之后,野狐堡并未放松,反而进入了更高等级的备战状态。新兵被补充进各战斗小队,以老带新。侦察范围再次扩大,尤其是西北和西南方向。匠作区开始大量生产箭矢和震天雷,囤积物资。
林天知道,和平的时日无多。野狐堡这艘小船,已经驶入了惊涛骇浪的核心区域。下一次到来的,绝不会是小打小闹的试探。
他站在堡墙上,抚摸着冰凉的垛口,远眺北方。那里,是决定大明命运的主战场,也是“鹰巢”所在的方向。
“来吧。”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冰冷的战意,“让我看看,这乱世究竟能有多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