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的队伍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返回野狐堡。虽然人人疲惫不堪,血污满身,但那一车车、一驮驮沉甸甸的粮食,却比任何凯旋的旗帜更能鼓舞人心。堡门缓缓开启,等待已久的孔文清和留守的士卒、流民们看着这丰厚的战利品,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然而,胜利的喜悦很快被肃穆的秩序所取代。林天第一时间下令:伤员立即送往刘老倌的医营优先救治;阵亡者的遗体小心收敛,登记造册,以待厚葬抚恤;参与行动的士卒立刻休整,饱食酣睡;缴获的粮食则由孔文清亲自带人清点入库,严格登记造册。
整个野狐堡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蜂巢,忙碌却有条不紊。没有人因为巨大的收获而冲昏头脑,严格的纪律在此刻彰显无遗。
直到日上三竿,堡内才渐渐恢复了平日的节奏,但一种昂扬的底气却弥漫在空气中。粮仓前所未有的充实,意味着他们能熬过更长的冬天,能养活更多的人口,能拥有更足的底气去面对未来的挑战。
林天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医营看望伤员。刘老倌带着几个徒弟忙得脚不沾地,见到林天,连忙汇报:“林队官,弟兄们多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用了您教的法子清洗上药,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就是有两个伤势重的,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林天看着那些因疼痛而呻吟却咬牙硬挺的士卒,心中沉重。他俯下身,仔细查看伤口的处理,又对刘老倌低声道:“不惜一切代价,用好药!需要什么,直接去找孔先生支取!”
离开医营,林天又去看了阵亡士卒的遗体,默默站立良久。战争必有伤亡,这个道理他懂,但每一次直面死亡,都让他更加坚定必须变得更强的决心。他吩咐孔文清,阵亡者除按规定抚恤家眷外,其名字将被刻碑纪念,让后人铭记。
处理完这些,林天才召集核心骨干,听取此次行动的详细汇报和战果清点。
“……共计缴获粮秣约一百二十石,以麦、豆为主,还有少许腌肉!足够我堡全体食用两月有余!”孔文清的声音带着激动,“此外,还顺手带回了不少黑山堡库房里的铁料、皮革、盐巴等杂物资,价值不菲!”
王五则汇报了战损:“咱们伤了二十三个,折了五个好兄弟。杀了黑山堡那边起码三十多个,伤的不计其数!算是大胜!”
“金鳞会那伙伏兵呢?”林天更关心这个。
“他们在正门外晃荡了一阵,被队官您的号角吓懵了,没敢真动手,后来就撤了。”张狗儿补充道,“咱们留在外面监视的弟兄说,他们撤走的时候好像很不甘心,但又有点疑神疑鬼。”
林天点点头,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金鳞会想坐收渔利,却没想到野狐堡下手如此快狠准,更被那莫名的号角声迷惑,错失了时机。
“黑山堡现在情况如何?”
“乱成一锅粥了!”张狗儿脸上露出快意,“吴老四气得跳脚,又怕咱们杀回去,把堡门堵得死死的,正在里面清查内鬼呢!听说还和那伙‘工匠’吵了起来,怀疑是他们走漏了风声。”
“很好。”林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他们乱去。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消化战果,巩固自身。”
接下来的日子,野狐堡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
充足的粮食意味着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垦荒的面积进一步扩大,流民的招募也重新谨慎开启,但审查更加严格。林天甚至组织了一支专门的建筑队,开始规划修建更坚固、更保暖的半地下式营房,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严冬。
军工生产更是重中之重。赵瘸子根据此次实战中弩箭消耗巨大、震天雷使用不便的问题,在林天的点拨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技术攻关。
他改进了弩箭箭簇的形状,使其穿透力更强;尝试用更轻便的竹筒代替部分铁皮来制作小型手掷雷,虽然威力稍减,但更安全且投掷距离更远。最重要的是,他对“野狐弩”的绞盘进行了简化,虽然上弦速度依旧不快,但所需力气减小,能让更多士卒使用。
林天甚至画了一张极其简陋的、带有瞄准基线和扳机结构的示意图,让赵瘸子尝试着将现有的轻型弩进行改造,看看能否提高射击精度和速度。赵瘸子看得目瞪口呆,如获至宝,立刻带着几个最好的学徒闭门研究起来。
孔文清则忙着完善“功勋积分制”。此次参与行动的士卒都获得了大量功勋点,兑换成了实实在在的粮食、布匹甚至银钱,引得众人眼热不已,训练和劳作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他还组织识字的流民,开始将堡内的各项规章、技术要点、甚至此次战斗的经验教训记录下来,编纂成册,名为《野狐辑要》,作为传承之用。
然而,外部的暗流从未停止。
几天后,派往百户所的信使带回了两封信。一封是周崇海以百户所名义发来的例行公文,对野狐堡“遭遇流匪袭击并成功击退”表示“知悉”,并“勉励”其继续守土安民,语焉不详,对黑山堡之事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
而另一封,则是周崇海以私人名义写给林天的密信。信中语气缓和了许多,先是夸赞林天“年少有为,治军有方”,随后话锋一转,委婉提及“近来边镇不宁,各处摩擦渐增”,希望林天“顾全大局,谨言慎行,勿授人以柄”,最后又暗示“若有所需,可私下沟通”,并随信附上了一张小小的礼单,上面写着“粮十石,布二十匹”。
这封信意味深长。既表达了上官的“关怀”和隐隐的告诫,又抛出了一个小小的诱饵,试图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和控制。
林天看完信,冷笑一声,将礼单交给孔文清:“入库登记。给周百户回信,谢上官厚赐,野狐堡必恪尽职守,保境安民。”
他明白,周崇海这是在和稀泥,既不想得罪可能存在的幕后势力,又想拉拢自己这把突然变得锋利的刀。
几乎与此同时,张狗儿的侦察小队带来了更令人不安的消息。那伙袭击三里屯、拥有“火焰目”腰牌的神秘黑衣人,再次出现了踪迹。有人在更北面的区域看到了他们活动的身影,似乎是在追踪什么。而黑山堡方向,吴老四在最初的混乱后,似乎彻底倒向了那伙“工匠”,开始大规模驱赶堡外的流民,甚至强行征发附近百姓,像是在加紧进行某种工程。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再次笼罩下来。
林天站在新修葺的堡墙上,望着远方苍茫的大地。粮食危机暂时缓解,但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金鳞会、神秘骑兵、“火焰目”、态度暧昧的上官、蠢蠢欲动的邻居……各方势力如同盘踞在黑暗中的猛兽,伺机而动。
野狐堡凭借一场奇袭,暂时赢得了喘息之机,但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却愈发坚定。退缩没有出路,唯有继续强大自身,才能在这乱世棋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告诉赵瘸子,新弩的改造要加快!”
“让王五,锐士营的训练再加一倍强度!”
“孔先生,流民的编户和工分统计要更细,我们要清楚地知道,堡内每一个人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命令一道道下达。野狐堡这把刚刚饮血的战刀,在短暂的休整后,开始了更加疯狂的磨砺。
平静的海面下,暗潮汹涌,更大的浪涛,正在远方积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