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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书房内点起了一盏油灯。李斯并未像往常一样继续撰写《寰宇志》或批阅子侄们的来信,而是铺开一张质地细腻的纸笺,提笔给远在外地任职或游学的次子李瞻写信。灯火如豆,映照着他沉静而布满皱纹的面容,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要将自己反复思量后对幼孙李赟教育方向的重大决定正式落于纸面,明确传达“任其选择所爱”的核心原则。

“瞻儿如晤:见字如面。岁月不居,尔在外一切可还安顺?赟儿近日愈发聪慧敏睿,尤嗜观星辨位、究问山海异闻,每每发问,常触及要害,此非寻常记诵之学,实乃天性与趣向所在,殊为可贵,当善加引导,而非强行扭转。”

写到这里,李斯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孙儿白日里仰望星空时那双清澈明亮、充满无尽好奇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笔锋转向更深沉的感慨:“吾辈一生,浮沉宦海,虽曾位极人臣,参赞枢机,然其中之艰险困厄,机阱重重,实不足为外人道。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权势固然诱人,能行非常之事,然亦为无形之枷锁,令人言行失其本真,心境难得自在。非具大智慧、大毅力,且其心性恰好契合于此道者,非但不能驾驭自如,反易为其所累,乃至迷失本性,殃及自身。”

他的笔触至此变得愈发沉稳而有力,清晰地阐述他的主张:“故为父深思良久,于赟儿之教养,当以开阔其心胸眼界、滋养其天然兴趣为先务。不必自幼便强求其皓首穷经,孜孜于章句训诂以应科举;亦不必过早拘束其性灵棱角,令其迎合官场繁文缛节。彼若志在星辰宇宙,便助其寻访散落之天文典籍、设法觅得观测仪器,使其能循正道而探幽微;若其心向山海广袤,便支持其研习地理方舆、探访舟船水工之术,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即便日后彼醉心于百工奇技,欲究物理之妙,亦无不可,皆为正道。但使其能明晓人伦事理、辨别是非曲直、常存仁爱之心,则立身之根基已固。未来人生之路,是入仕途以求经世济民,还是潜心书斋以究天人之学,或是游历四方以探索未知,皆当由其自身志趣本性而定,家族宜为其创造可能,而不必强加干预,徒增其负。”

这不仅仅是一封普通的家书,更是李斯晚年对其一生阅历反思后形成的教育思想的集中体现,是对当时社会主流“学而优则仕”单一价值观的一种温和而坚定的突破。他深邃的目光已然看到,一个健康、强盛且能持续发展的文明,不仅需要善于治国理政的能臣干吏,同样需要那些能仰望星空、探究宇宙奥秘的智者,需要勇于踏足未知、绘制寰宇图景的探险家,需要精研技艺、改善民生的巧匠工程师,需要独立思考、洞察本质的思想者。多元化、差异化的人才结构,各展其长,各得其所,才是帝国保持长久活力与创造力的不竭源泉。

他在信中具体叮嘱李瞻,在其任职或游历之地,可多加留意搜集与天文、地理、航海、异物志等相关的前人典籍、民间图册,若有缘结识精于此道(即便地位不高)的方家、巧匠或老舟师,亦可虚心请教,或为李赟引荐交流,拓宽见闻。他甚至以一种超前的眼光提到,待李赟年岁稍长,体格渐壮,若其兴趣依旧浓厚且志向坚定,或可谨慎安排其随信誉良好的商队作短期游历,亲眼看看帝国腹地的名山大川、江河形胜,甚至尝试近海航行,亲身感受海涛之壮阔、天地之无垠,让纸上学问与实地见闻相互印证。

“……须知,丈夫生于天地间,其成就与价值,非仅庙堂高位一途。若能穷究天人之际,通晓寰宇之变,发前人所未发,为后世开辟新知,拓展眼界,其所立之功业,于文明演进之贡献,未必便逊于治理一郡一县。吾意已决,望汝亦能细加体察为父此番苦心,勿以世俗常见拘束赟儿之天性。唯有顺其本性,任其选择所爱,方能最大程度激发其潜能,尽其才,亦能得其人生真乐。”

写完最后一句,李斯缓缓放下笔,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又仿佛卸下了一副承载已久的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无关权力交接,也无关朝堂布局,只关乎一个纯真生命的未来走向,一种宝贵可能性的小心呵护与引导。

他将信纸上的墨迹吹干,仔细折好,装入特制的信封,然后取过一小块火漆,在烛火上烤熔,郑重地滴在封口处,盖上自己的小印。油灯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微微晃动,投射在身后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那书架上,既有他熟读终生、用以安身立命的法家典籍,也有他正在呕心沥血编撰的、指向未来的《寰宇志》草稿,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那上面还会增添上由孙儿李赟亲手写下的、探索这个广阔世界的崭新成果。一种超越个人生命界限的文化传承感,在这静谧而略显清冷的书房中无声地流淌、蔓延。“任其选择所爱”,这看似简单平实的五个字,凝聚着这位曾经位极人臣、深刻影响过帝国命运的老人,对后代最深沉、最开明也最富有远见的爱与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