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的尊崇备至与虚心咨询,加上李斯的恪守臣节与尽心辅佐,共同谱写了一曲在大秦帝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甚至可以说是空前的“君臣相得”的政治乐章。这段佳话,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风,迅速冲破了宫墙的束缚,不仅在咸阳的街头巷尾,更在帝国的四面八方广泛“传”扬开来,成为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津津乐道的盛世美谈。
在咸阳乃至各郡县熙熙攘攘的酒肆茶馆中,这段佳话成了说书人最受欢迎的题材。他们以生动的口吻,将皇帝尊师重道、李斯鞠躬尽瘁的事迹,编织成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有的细腻描绘皇帝如何在一个大雪纷飞、万籁俱寂的深夜,不顾严寒,轻车简从亲临丞相府,探望染病的李斯,甚至亲自过问药饵,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有的绘声绘色地讲述李斯如何在接到皇帝咨询国事的诏令后,于烛火下彻夜不眠,引经据典,剖析利害,将数卷奏章写得条理分明、字字珠玑;更有的极力渲染君臣二人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并肩散步,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凝神静听,共商国是的和谐画面。这些故事虽不免有艺术加工的成份,但其核心精神——君王仁德念旧、臣子忠贞不二——却如同暖流,深深打动了每一位听者的心。寻常百姓乐于听闻这样的故事,因为这让他们感到,统治这片广袤帝国的是一位仁厚明智的君主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贤臣,这远比那些充斥着宫廷倾轧、君臣猜忌的传闻更让人感到安心与充满希望。
在帝国各地的官学与私塾中,博士和教师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活生生的典范。他们开始有意识地将这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作为教导学子们的生动教材。讲授《论语》时,他们以此为例,阐释“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深刻内涵;探讨法家典籍时,又用其印证“君臣同心,其利断金”的巨大效能。他们谆谆告诫那些目光热切的年轻学子:为君者,当如当今陛下,善于识人、用人、尊重贤能;为臣者,当如李丞相,尽忠职守,功成不居。这为帝国未来的栋梁们树立了一个近乎理想化的君臣关系楷模,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他们未来的为官之道与政治伦理。
甚至在戒备森严、以功勋为重的军队中,这段佳话也产生了微妙而积极的影响。戍边的将领和军中的士卒们看到,皇帝对李斯这位文臣之首表现出如此崇高的敬意,他们由此感受到朝廷重视人才、赏罚分明的清明氛围,自身的忠诚度与归属感也随之增强。他们更加确信,只要恪尽职守,忠于王事,无论是在疆场浴血奋战,还是在朝堂运筹帷幄,都能获得应有的尊荣与地位,正如大将军蒙恬镇守北疆深受倚重,丞相李斯辅佐朝政极享尊荣一样。这种认知,极大地稳定了军心,激励着将士用命。
这段佳话的广泛传播,犹如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形庆典,极大地提升了皇帝和李斯的个人声望,同时也增强了整个帝国的向心力。它成功地向天下人展示了一个团结、稳定、充满希望的朝廷形象,有效地消弭了因皇帝亲政、权力更迭而可能产生的种种疑虑与不安。许多原本对中央政权持观望态度的地方豪强与六国遗族,也因此佳话所展现出的朝廷稳固与君臣和谐,而更加坚定了归附中央的决心。
而对于身处这佳话中心的两位主角——皇帝和李斯而言,外界的传扬与赞誉,他们自然也时有耳闻。皇帝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暗自欣喜。这完美符合他塑造自身“圣明君主”形象的政治需要,极大地巩固了他的统治合法性。他有时甚至会刻意制造一些“尊崇仲父”的场面,例如在公开场合对李斯执弟子礼,或将一些本可自行决断的事务特意咨询李斯,以强化和延续这一佳话的政治效果。
与之相比,李斯的心境则要复杂、谨慎得多。他深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天道,明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荣耀的顶峰往往也潜藏着巨大的风险。因此,他非但未有丝毫得意,反而更加如履薄冰。他更加严格地约束家族子弟和门生故吏,告诫他们绝不可倚仗自己的声望横行乡里、胡作非为。在朝堂之上,他也越发谦冲自抑,将决策的功劳尽归于上,将表现的机会多让于同僚。他清醒地认识到,这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之所以能够成立并流传,其根本前提在于自己已经坦然交出了实质性的权力,并且始终如一地、准确地摆正了作为人臣的位置。他深知,任何一丝一毫的骄矜之色,或任何一点看似微小的权力逾越,都可能在这完美的画卷上撕开裂痕,使流传天下的佳话瞬间转变为招致灭顶之灾的祸端。
因此,这段在帝国上下广为传颂的“君臣相得”佳话,其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实则是两位顶尖政治家基于深刻的理性判断与共同的政治利益,所达成的一种精妙而脆弱的默契与平衡。它其中既包含了多年共事所产生的一定真实的情感成分,但更是双方高超政治智慧与自制力的结晶。它如同一剂高效的润滑剂,使得皇帝亲政后的国家权力运行更加平稳顺畅;它也如同一面具有强大号召力的旗帜,凝聚起帝国各方的人心。在这段佳话的烘托与映衬下,年轻皇帝的统治显得更加天命所归、稳固如山;而李斯的晚年,在经历了早年的峥嵘与中年的显赫后,也似乎注定将在这份极致的尊荣与如履薄冰的平稳中安然度过。这无疑是大秦帝国之幸,也是李斯这位成功扭转了自身车裂悲剧命运的穿越者,所能迎来的最为理想和圆满的结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