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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的远赴北疆,就像移走了咸阳政治天平上最重的一块砝码。曾几何时,虽然李斯身为丞相,总揽朝政,但无论是出于先帝对扶苏的托付遗泽,还是蒙恬本人在军中的无上威望及其作为顾命大臣的地位,都使得他成为朝堂之上唯一能在资历、功勋和影响力上,与李斯形成某种微妙制衡的存在。如今,这个制衡点的消失,使得李斯的权力,在事实上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真正意义上的“朝中无人制衡”。

这种“无人制衡”的局面,首先体现在军事话语权的绝对掌控上。蒙恬在时,尽管他从不干涉李斯的行政决策,但涉及重大军事行动、高级将领任免、边防资源配置等事宜,李斯都必须,也会主动与蒙恬商议,甚至在某些关键战略上不得不尊重蒙恬的专业判断。蒙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李斯在军事领域权力的一种无形制约和补充。而今,蒙恬远在北疆,朝中虽仍有其他将领,如老将王翦之子王贲等宿将,但无论是威望、功绩还是与幼帝的亲近程度,皆无法与蒙恬相提并论。李斯以丞相之尊,兼领太尉职事(虽无其名,却有其实),对全国兵马调度、边塞防御、将领铨选,皆拥有近乎独断的提议权和最终拍板之重。军队的调防、将领的升迁、军费的划拨,虽仍经朝会议程,形式上须呈报幼帝用玺,但群臣皆知,真正的决策核心,早已移至丞相府那间烛火常明的东厅。

其次,是在行政决策上的一言九鼎。过去,即便蒙恬不直接参与具体政务,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代表着军功集团和一部分老臣的潜在态度。李斯在推行一些可能触及这些集团利益的政策时,不得不更加谨慎,需要考虑蒙恬的可能反应和背后的势力平衡。如今,这道隐形的藩篱消失了。朝堂之上,虽然仍有御史大夫冯劫、廷尉姚贾等九卿高官,也有宗室、博士官等诸多出身不同、利益各异的官员群体,但在李斯多年经营所积累的威势之下,在蒙恬“高义”退让所无意间营造出的政治氛围中,已经很难形成能够有效挑战李斯权威的合力。重大的政策制定,从统一度量衡的深入推进到新辟郡县的官吏考核,从律令条款的增删修订到焚书议题的后续执行,几乎都是由李斯主导提出方案,经过其一手提拔、精心安排的属官体系细化后,再上呈皇帝批准。反对的声音并非没有,偶尔也有博士官引经据典表示异议,或有老臣私下叹息“今不如昔”,但这些声音往往分散而微弱,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仅泛起些许涟漪便消失无踪,难以形成气候。

再者,是对幼帝影响力的垄断。蒙恬作为另一位托孤重臣,且性格刚直忠勇,在幼帝心中有着特殊地位。他的存在,使得幼帝在成长过程中,能够接触到不同于李斯的教育和影响来源,有助于其形成相对独立的判断。而今,蒙恬远在边关,一年半载也难以回京一次,与幼帝的接触几乎全靠书信往来,影响力自然大为减弱。幼帝每日接触最多、最为依赖的,依然是“仲父”李斯。李斯的理念、观点、乃至其个人的好恶,都在日复一日的教导和相处中,深刻地塑造着幼帝的认知世界。这种对帝国未来继承人心智的塑造权,是比任何显性权力都更为根本和深远的力量。

朝堂之上的格局,变得异常清晰。李斯居于权力的绝对中心,其下是依附着丞相府运转的庞大文官体系,以及需要仰仗其支持和拨款的军方势力。原有的那种文武并立、相互制衡的潜在结构,已然被打破,转变为以丞相李斯为核心的单极格局。咸阳宫的前殿,每一次朝会,都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仪式,李斯奏对,群臣附议,幼帝颔首,流程顺畅得几乎没有一丝杂音。连宫门外的执戟郎卫,交换眼神时,也带着对丞相府令符的敬畏。

然而,这种“无人制衡”的局面,对于李斯而言,并非全然是轻松和喜悦。站在权力的顶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与压力。他深知,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责任,也意味着一旦决策失误,将无人能够补救,后果不堪设想。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隐藏在表面顺从之下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敬畏,有依赖,有羡慕,但同样也可能有嫉妒、有不满、有等待时机的蛰伏。一次,当他力排众议,推动一项加重关东诸郡赋税以充实地都仓廪的政策后,他无意中在廊下听见两位年迈的郎官低声议论:“丞相如今……可真是一言可为天下法了。”另一声苍老的叹息幽幽传来:“只是不知,此法于天下是福是祸……”李斯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心中却似被细针扎了一下。

他越来越多地在深夜独处时,对着摇曳的烛火沉思。蒙恬的离开,固然让他得以大展拳脚,毫无掣肘地推行自己的政治理想,构建他心目中高效、统一、律法严明的帝国蓝图,但这也使得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他仿佛独自驾驶着一辆失去了副驾和有效刹车的帝国战车,在历史的轨道上狂奔,前方是福是祸,是坦途还是深渊,都需要他独自判断和承担。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每一卷都关系着千里之外的生民福祉或疆土安危。他曾渴望拥有毫无羁绊的权力来实现抱负,如今真正握在手中,才觉其重逾千钧,且烫如烙铁。这种“无人制衡”带来的,不仅是前所未有的权力,更是如履薄冰的警惕和如芒在背的审视。窗外秋风掠过庭树,发出沙沙声响,在他听来,有时竟像是无数窃窃私语,来自过去、现在,或许还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