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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胡亥每日一举一动的详尽上报,果真如同冬日里的雪片,源源不绝,无声堆积,渐渐在丞相李斯那张宽大肃穆的紫檀木案头垒起一座小山。摇曳的烛光下,李斯正襟危坐,逐字审阅着那些由最精干的耳目记录下的文字。竹简之上,胡亥的焦躁、试探、不甘,乃至偶尔如火星般迸溅出的野心,都被毫无保留地刻画下来。每一笔,都像是在李斯已然紧锁的眉宇间,又加重了一道刻痕。这位年近花甲、执掌着庞大帝国权柄的老人,再一次无可回避地直面这个日益棘手的难题——该如何处置这位先帝之子,公子胡亥?

他缓缓抬手,做了一个屏退的手势。侍立在侧的仆从与护卫皆无声敛息,躬身退去,厚重的书房门被轻轻掩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李斯一人,以及他那被清冷月光拉得忽长忽短的沉重身影。窗外,月色如水银泻地,冰冷地铺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映照出他徘徊不定的脚步和凝若深渊的思虑。他的大脑,如同这帝国最精密的器械,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种可能路径及其背后必将引发的、难以预估的连锁反应。

“杀?”这个念头最为酷烈,也最为简洁。一杯见血封喉的鸩酒,或是一条令人窒息的白绫,便可让这个潜在的祸根彻底从世间抹去。如此,眼下所有的隐忧都将烟消云散,再也无需耗费如此巨量的人力物力日夜严密监控,更免去了未来可能出现的无穷后患。以他李斯今日与蒙恬联手所掌控的权势,要让一个早已失势、形同囚徒的公子“暴病而亡”,实非难事,甚至可以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任何痕迹。

然而,这个诱人而危险的念头,仅仅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他以极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因为就在那一瞬,先帝扶苏临终前的景象清晰地浮现眼前——那双因剧痛和忧虑而深陷、却依旧充满哀求的眼睛,那声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气力发出、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嘱托——“勿伤之”。这简短的三个字,重若千钧,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了他可能伸出的利刃。

“囚?”这似乎是目前正在执行,也是最直接的应对方式。继续将胡亥严密圈禁在府邸之内,高墙深垒,断绝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使其虽生犹死,空有公子之名,再无兴风作浪之实。这样,既勉强遵从了先帝“勿伤其性命”的遗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风险。但是,这绝非长久之计。且不说需要长期投入大量的精锐力量进行监控,耗费甚巨,单是时间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岁月漫长,谁能保证永不出现疏漏?况且,一个“活着”的先帝之子,其本身就如同一个醒目的标靶,永远是帝国肌体上一道未能愈合的裂痕,极易被那些潜伏在暗处、心怀叵测的势力所利用,借其名号掀起波澜。

“放?”或许这是一种折中的方案。削去胡亥的公子封号,剥夺其宗室身份,将其流放到岭南瘴疠之地或是北疆苦寒之所,任其自生自灭。这似乎既全了不杀之情,又避免了囚于京畿的眼皮底下所带来的风险。然而,流放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谁能保证途中不会发生“意外”,比如被忠于公子扶苏的旧部或六国余孽劫持?即便顺利抵达流放地,一个身上流淌着始皇血液的公子,难道不会成为当地不安分势力用以对抗中央、拥立起事的绝佳招牌?这看似宽仁的举措,实则可能是在帝国边陲埋下了一颗更具破坏力的火种。

杀、囚、放。李斯在清冷的月光下来回踱步,将每一种方案的利弊在心中反复掂量。每一种选择,都牵动着极其复杂的政治神经,都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枷锁。他深知,自己此刻的决断,远非仅仅决定一个年轻人的生死那么简单。它关乎帝国的稳定,关乎他与蒙恬共同维持的权力结构的稳固,更关乎他李斯个人在青史上的评价——是成为恪守承诺的托孤重臣,还是背负骂名的权奸?他必须找到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平衡点,一个既能永绝后患、维护大秦江山安稳,又能对得起先帝扶苏临终信托的万全之策。

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丞相书房中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显示着主人毫无倦意。李斯的思绪,便在杀伐与宽宥、冷酷无情与顾及旧情、帝国利益与个人诺言之间,艰难地徘徊、挣扎。如何处置胡亥,这个由命运抛给他的难题,已然成为他执政生涯中,又一道无比艰难而关键的考验。东方既白,曙光微露,而那决定性的答案,似乎仍隐匿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片黑暗里,难以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