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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的反思,如同滴水穿石,虽缓慢,却实实在在地在李斯那坚硬如铁的心境上,悄然刻下了变化的痕迹。这种变化并非一蹴而就的颠覆,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松动,是某些根深蒂固观念的微妙调整和坚硬情感的逐渐软化,并清晰地体现在他待人接物的具体方式之中。

首先,体现在他对律法执行的看法上。以往,他坚信律法面前必须绝对平等,且唯有从严从重,方能收杀一儆百之效,维护朝廷的绝对权威。任何触犯律法的行为,在他眼中都是对帝国秩序的挑战,不容任何宽贷。但如今,在审阅各郡县上报的刑事案件卷宗时,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罪名和律条上,而是会不自觉地深入案件背后的具体情由。对于那些因饥寒交迫而偷盗粮米、或因受辱不过而愤起反击的轻罪犯,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毫不犹豫地批下最严厉的刑罚。他会沉吟片刻,笔锋稍顿,更倾向于认可地方官吏依法“酌情”处理的意见,认为给予一线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许比单纯的惩罚更能从根本上化解矛盾。他甚至偶尔会想起自己力主在新《秦律》中加入的那些“考量情理”的条款,当初或许更多是出于现实策略的考量,如今却愈发感到,那冰冷律文背后保留的一丝温度,是何其必要。

其次,体现在他对反对意见的容忍度上。曾经的李斯,对任何挑战其权威或质疑新政的言论都极为敏感,视若寇仇,必以雷霆手段迅速清除,以儆效尤。如今,虽然其底线依旧分明——绝不容忍任何否定现行根本制度的言论,但对于明理学宫内那些学者们围绕经义、古制、治道所展开的激烈辩论,只要不越雷池,他的态度已悄然转变为一种更有耐心的观察和引导。他开始觉得,这种思想上的交锋,只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非但无害,反而可能激发出有益的见解,为朝政提供另一种视角。他似乎朦胧地意识到,彻底扼杀所有异响,或许也同时扼杀了思想的活力与自我更新的可能。

再者,体现在他对自身权势的运用上。他依旧牢牢掌控着丞相权柄,帝国的重大决策仍多出于其手,但在行使这巨大权力的过程中,多了一份以往或许被雄心与紧迫感所掩盖的“克制”。他更加注重程序,重要事务必先交由相关府署合议,再与蒙恬、冯去疾等重臣反复协商,力求在制度框架内达成共识,尽量避免给人以“独断专行”的强烈印象。对于李氏家族的势力扩张,他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警惕,多次严厉告诫子弟门人,须谨言慎行,收敛锋芒,不可倚仗他的权势肆意妄为。这种克制,表面上是对外界日益增长的猜忌与流言的预防,或许,在其内心深处,亦是对权力无限膨胀所带来的腐蚀性的一种本能防范。

甚至,在他与皇帝扶苏的关系上,也似乎渗入了一丝超越纯粹政治算计的情感。他依旧视帝国的稳定为最高目标,扶苏的健康状况直接关乎国本。但现在,他期盼扶苏康复,不仅仅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也隐约包含着一份共同推行新政数年以来所积累的、近似于“老臣”对年轻君主的关怀。看到扶苏带病坚持理政,他心中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切忧虑,这种情感,与他早年辅佐始皇帝时纯粹的利益捆绑,已有了微妙的区别。

这些心境的变化,如春雨润物,细微却深刻。它并未改变李斯作为杰出政治家和铁腕权臣的根本本质,他依然精明、审慎、果决,在必要时依然冷酷。但这悄然发生的变化,却为他那历来冷峻严厉的形象,增添了一抹人性的温度与历经世事变幻后的通达。他依然是那个李斯,但在其灵魂深处,那常年为现实政治而冰封的心湖,似乎因岁月的沉淀与那些深夜惊醒、拷问初衷的噩梦的侵蚀,而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功利计算的光亮。这变化将如涓流汇入他人生的长河,最终会将他引向何方,即便是深谙权谋、洞察人心的李斯自己,在此时此刻,也未能全然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