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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五代异闻録 > 第81章 朔风伤人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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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席间众人开心,耶律阮向冯道呈上了自己统计的军功战策,就后续的战俘安排等事宜,向老伯父问策。

冯道顺手翻了翻,眼见俘虏人数不到两千,暗自算了算己方损失,差不多一比十的战损比,这一点老头还是觉得甚为欣慰。他又看了看巴图等头人按了血手印的效忠书,哈哈大笑。

老头子说道:“如此甚好,这帮桀骜不驯的外藩部族,即便是给老夫俘虏了,最后也只能放了。能够落在你手里,才算是物尽其用。哦,对了,拔里部那个札木合一还在我这儿关着呢。来人呐,给札木合一吃顿好的。”

冯道这番举动带着狭促的心思,如今拔里部头人被俘了好些日子,一直严密关押,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如今满营欢腾庆功,想来是打了胜仗,猛不丁给他送去上好的吃食,故意扰乱他的心神。

看见眼前四个盘子八个碗,还有一壶上好的南方烧酒,札木合一眼泪都快下来了,心中暗想:完了,完了,南蛮子打赢了,部族军救不了我了,这是……断头饭不成。

札木合一鼻子一酸,眼眶泛红,看着满桌的吃食,眼泪差点流下来。

送饭的厨子甚为不解,喝道:“饭菜没见过么?老相国特意吩咐给你送来的?咱们南边的食物精美,没见过吧,看把你都馋哭了,别愣着了,赶紧趁热吃吧。吃完了好上路哈。”

厨子的意思吃完了好让契丹贵人把你领走。但在札木合一听来,这特么就是断头饭啊。

看着满桌珍馐美味,札木合一把心一横,老子死了也得做个饱死鬼,也得多吃一口南蛮子的饭食,这才对得起长生天。他席地而坐,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也真是好多天没怎么吃饱,这通风卷残云。

这番暴饮暴食的模样看得厨子都发慌,心想:自杀的方式有很多啊,把自己撑死也不是个事啊。

话说回大帐里,冯道让耶律阮回营的时候带上札木合一,又吩咐他把这些外藩部族的血誓效忠书藏好,未来这些小部族该干嘛干嘛,到了时机再拿出来用。

这下轮到耶律阮大惑不解,他在族内这些年忍辱负重,伏低做小,叔父皇帝耶律德光表面上对他宠爱有加,视如己出,实际上暗中提防,从不让他经营自己的势力。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收拢了一大票外藩部族,没想到冯道还坚持不让他做大,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冯道人老成精,看耶律阮一脸沉吟,也没多劝,反而转头看看下垂手的青竹,这小道士今天又是断后,又是冲阵,鏖战一整天,着实是饿了,此时手拿把攥,正在大快朵颐,吃相甚是令人不齿。

冯道咳嗽了一声,瞪了青竹一眼,小道士抬头看了看,看老相国面色不善,猛然噎住了,随后放下手中的羊腿,擦了把嘴,抱拳问道:“相国有何吩咐?”

冯道捻须笑了笑,道:“你仔细看看咱们大契丹的皇太孙。”

这个看一看当然不是普通的看,青竹心知肚明,端起酒杯顺了顺噎住的羊肉,掐起法诀,一口丹田气沉,调真气入木,朝着对面耶律阮看了看,道:“没错,就是他,那天晚上要不是有这道玄青气,我都射不出箭。”

他这么一说,声音虽然轻,但是离着太近,耶律阮自然是听到了,知道说的是那夜月下猎田鼠之事,皇太孙殿下老脸一红,问道:“青竹少兄,你是说某家的头上有什么?”

冯道瞅了瞅青竹,又瞅了瞅耶律阮,低声说道:“青竹自幼随刘真人在崂山清修,不说道法通神吧,也确实有几分道行。所幸帐内没有外人,就这么说吧,若老夫所料不错,机缘巧合之下,他日你当为契丹之主。”

乍一听闻冯道这么说,耶律阮的心脏忒不争气的一阵狂跳。

人呐,在心脏狂跳的时候,有种情况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耶律阮才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伯父,我果然有此机缘?”

冯道眯着眼,捻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微微笑道:“旁的不敢说,这小道士,却可称为双目如电,观透沧海辨鱼龙。”

听冯道如此吹捧自己,青竹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刚想开口谦虚几句,却被老相国一个眼神制止。冯道难得有装神弄鬼的机会,哪里能让小道士给自己搅和了。

老相国继续神神秘秘说道:“这小道士在南边看了一圈,莫不应验,所以殿下稍安勿躁,契丹必然是殿下囊中之物。只是……”

“伯父但讲无妨,”耶律阮从最初的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刚刚心神激荡,一时间口干舌燥,抄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几大口,声音发涩,但又无比诚恳的望着冯道。

冯道站起身来背着手,沉吟了一下,主要是为了拿捏风度,开口说道:“当今契丹陛下,你的叔父春秋鼎盛,又新的了领土,无论气运还是体魄都在巅峰,此时断不能与其争锋。殿下刚刚弱冠,来日方长,在老夫看来,起码还得再隐忍近十个春秋……”

“相国,这也能说?”青竹大急,出言制止道:“这是小侄跟您私下推演,做不得数,您这算是泄露天机……”

“无妨无妨,”冯道心中暗暗好笑,心想什么泄露天机,无非就是唬人的玩意,青竹哪有自己知道的清楚,为了安抚耶律阮的人心,平衡草原上各个势力,老头子自然是要借鬼神之名安排妥当。

耶律阮听冯道如此说法,当下撩衣跪倒,抱拳道:“伯父此言真让阮如同拨云见日,若小侄日后真能荣登大宝,必不负伯父所托。”

冯道微微一笑,赶紧将这位皇太孙殿下扶起来,政治人物的一时承诺纯粹可以当身体中后偏下部排出来的气,老相国见得多了并不在意。

在这之后,老相国叮嘱耶律阮不得冒进,不得造次,这几年不可擅自经营自身势力,不得暴露外藩部族效忠一事,随后再也不谈政事,只是一味劝酒。

不到二更天,耶律阮因为心神大受激荡,不胜酒力醉倒过去,便在冯道大营中休息一夜,到了第二日才告辞回了自家大营。

经此一役,此次使团再无大事,冯道传令,休整两日,到了五月十五才下令拔营返程。

九宫岭离着北七州的古长城直线距离不到五十里,只是山路有些崎岖,交战急迫之时调兵遣将自然无妨,仗都打完了,老相国哪里肯走山路,一路从九宫岭下了山,出了鹿儿峡,沿着滦河河道,舒舒服服躺在四轮大马车上回到了景州的地界。

到了自家的地头更是轻松了很多,浮光道士带着山字营先回了幽州驻地,冯道使团在景州接上了早一步撤退到此的司裴赫,使团逗留了一日,便继续向西,回了幽州。

十多日未见司裴赫,青竹自觉理直气壮地赖在小姑娘的马车上,一路倒也悠哉。

司裴赫起初对这厚脸皮的小道士颇有些不满,但听说他血战而回,身上也挂了点彩,一时心软,任由他半躺半靠在自己的车上。

车厢内倒是充满了难得的轻松气氛,青竹时不时逗弄着司裴赫豢养的猫咪,或者从随行的补给车上顺点零嘴,喂得它毛都发亮了。

司裴赫翻着账册,偶尔抬眼瞥一眼这个懒散得不成样子的小道士,心里却也有些庆幸他还活着。

到了幽州城外,青竹才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和随行的骑兵一同入城。

冯道使团进驻城主官邸,当晚便大摆庆功宴。老相国坐镇主座,满脸含笑,犒赏使团所有成员。

从马康到亲兵,无一人落下,每人都得到了一份丰厚的赏赐。那些随行的太清骑士团成员更是每人得了一柄精良的战刀与一包沉甸甸的银锭,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与此同时,冯道还命人将阵亡将士的名单重新誊清,由司裴赫与老钱共同核算后,亲自安排发放抚恤金。

那金额之高,竟让不少活着的骑兵都露出羡慕的神色,抚恤金足以让那些战死者的家人富足过完一生。

冯道对此却毫不吝啬,道:“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官邸里发放抚恤金的场景也被人津津乐道,有几个身受重伤、无法继续服役的骑士,因伤情严重,被当场安排了后续的优厚安置,更让人感叹这位老狐狸虽然精于权谋,手段百出,却也是真心厚待属下。

青竹倒是没拿到什么赏钱,反而还落下一堆活,按照冯道的说法,太清骑士团是他自己的队伍,阵亡的骑士那边,由他亲自去发抚恤。

青竹确实没拿到什么赏钱,倒是被冯道塞了一份厚厚的名单,外加一句“你自己的骑士团,你自己去料理”,让他再想推脱都没了借口。他知道这事关重大,不能等闲视之,于是收起了往日跳脱的模样,郑重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他一身正式紫衣道袍从官邸带了银票、战死者的名单以及冯道早已准备好的抚恤礼物,一家一家地走访。

第一户人家是一名年轻骑士的家,门外挂着白布,庭院里一片凄清。青竹敲门进去,迎面就看到骑士的妻子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泪眼婆娑地站在堂前,年迈的父母倚在椅子上,目光空洞。

青竹没有说太多,放下抚恤金和一件精心挑选的礼物,深深一躬,说了一句:“节哀顺便。”

骑士的妻子没多言,只是抱着孩子,几乎站不住脚。青竹默默退出门外,握紧拳头压下心头的难过。

这样的一幕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重复。每到一户,他都会亲自送上抚恤金,放下一些军中带来的战利品,尽量安慰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

有的家属虽然悲痛,却也为青竹这位亲自上门的“大团长”感到些许宽慰。有的则怒不可遏,甚至责骂青竹为什么没有护住他们的亲人。

青竹从不辩解,只是低头受着,再次郑重道歉。他的心性一向跳脱,但在这些死者家属面前,他却无比沉默凝重。

整整七天,青竹走遍了幽州周边的每一户骑士家。

等到最后一户走完,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上火上得连眼睛都肿胀起来

这一番走访,彻底让青竹明白了战争的代价。原本无忧无虑的小道士,此时再也笑不出来。

司裴赫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言,只是觉得他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过去的青竹总是爱胡闹,满口玩笑,仿佛天塌下来都有老天爷撑着。现如今的青竹,却有了些让人信服的担当。她偶尔会看到青竹独自坐在庭院里,手里捏着那份已经用得发皱的名单,望着天出神。

冯道见状,也没再给青竹安排什么杂务。他知道,这小子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心里早就记住了这些阵亡骑士的名字,甚至比名单上还清楚。

老狐狸心中暗自点头:这次让青竹跑这一圈虽说是苦了他,但这份沉重的责任,终究让这个年轻人真正成长起来了。

又过了五日,幽州城内的事务终于告一段落。冯道一声令下,队伍整装启程,踏上返回东京汴梁的旅程。

以老相爷的性子,自然选择了安逸的水路,自幽州沿运河回汴梁,一路向南,既快捷,又免去了颠簸之苦。大船在河面上稳稳行驶,河风轻拂,倒是有几分悠然。

青竹站在船尾,目光远眺。他的身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与之前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的小道士判若两人。

经历了北地的风霜和连串的厮杀,他的心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战场上那些生离死别的场面、阵亡骑士家属的悲泣、冯道的精湛布局,都让他重新认识了世间的复杂与沉重。

好久没练功的青竹,回了幽州城后,终于闲下来有时间打坐静修,慢慢开始体悟“炼神返虚”这个境界的真实含义。过去,这只是经文上的词句,修行中追求的一种境界,似乎遥不可及。

但经过这次战争的磨砺,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明悟,所谓“返虚”,并非是对世事的逃避,而是直面一切、承受一切后的一种内心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