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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偏殿的烛火熬红了眼。

太上皇朱祁镇躺在榻上,脸色青灰如浸了水的纸,嘴角挂着黑紫涎水,连呼吸都裹着股腥甜的蛇信子味。御医们围作一团,绯色官袍的老太医搭着脉摇头:“陛下,太上皇脉象沉伏如死蚓,毒已入肝经,回天乏术了。”

朱祁钰攥着帕子的指节泛白,正要发作,殿外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脆响——沈玦带着无尘闯了进来。

无尘背着半旧药箱,月白道袍沾着夜露,鼻尖还沾着草屑。他蹲在榻前,指尖刚触到太上皇手腕,眉峰便拧成结:“脉弦滑,舌苔下藏着青紫色瘀点……不是致命毒。”

“胡说!”老太医急了,“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没见过……”

“你见过太上皇的参汤里加蛇莓?”无尘冷冷打断,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精准扎进太上皇曲池穴。针尾颤动间,朱祁镇紧蹙的眉头松了半分。他掀开太上皇的舌苔,指尖沾到一点极淡的青:“蛇莓汁染的假象,真毒在这儿——”

众人凑过去,只见舌苔下压着米粒大的青斑,像片被揉碎的竹叶。

“竹叶青。”无尘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玉,“江南的毒蛇,毒性弱,但缠人。剂量轻得很,最多躺三天,死不了。”

殿内死寂。

沈玦盯着老太医发白的脸,忽然懂了——这些御医要么是朱祁钰的亲信,要么是司礼监的眼线。他们根本没查毒源,只按“不治之症”交差,好让太上皇“自然薨逝”,给朱祁钰留个“弑兄”的骂名。

“先生的药浴呢?”沈玦压下情绪。

无尘从药箱里翻出陶盆,倒温水时撒进把晒干的蛇莓、金银花,最后滴两滴雄黄酒:“泡半个时辰,毒随汗出。这蛇毒我去年在武夷山见过,咬了猎户,用这法子三天就活蹦乱跳。”

他抬头看向沈玦,目光如炬:“更奇的是下毒手法——毒在参汤里,却用参味盖了蛇腥。能做到的,要么是御膳房熬了二十年汤的老奴,要么……”

“要么是太上皇自己。”沈玦接过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榻上的朱祁镇突然咳嗽起来,睁开眼时,眸子里没了帝王的威严,只剩老人的疲惫。他盯着无尘,声音沙哑:“先生说的没错……是朕自己下的。”

所有人都僵住。

朱祁镇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祁钰不会杀朕。但他要守着这江山,要堵天下悠悠之口……朕只能做个‘被毒杀’的太上皇。”

他伸手想碰沈玦的衣角,又缩回手:“沈卿,别查了。就当……朕求你。”

无尘收起药箱,语气软了些:“毒清了。再躺两天,太上皇能下床走两步。”

沈玦望着榻上的老人,忽然想起三年前土木堡的风沙,想起也先的铁骑踏碎宣化门时,朱祁镇被俘的狼狈。如今他困在深宫,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用这种方式,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深夜的宫墙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人,为什么不揭穿?”无尘问。

沈玦望着远处乾清宫的烛火:“揭穿了,太上皇会死;不揭穿,他还能活。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执宪司的刀,不该砍向帝王的家事。”

无尘沉默。他懂沈玦的底线——不是怕权贵,是对“人”的慈悲。就像雪融镇的百姓犯了错,沈玦从不会一棍子打死,总会留条活路。

“那翠儿……”

“算了。”沈玦打断,“一个宫女,能翻出什么浪?陛下要面子,我们给。”

风卷着宫灯的光掠过两人衣袍。沈玦知道,这场毒局会不了了之:太上皇继续“被囚禁”,朱祁钰继续“守成”,执宪司继续做藏在暗处的眼睛。

回到执宪司时,天已蒙蒙亮。沈玦提笔写告示,无尘在旁磨墨。

“大人,”无尘忽然说,“太上皇刚才抓了您的袖子。”

沈玦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朱祁镇枯树枝般的手,抓得他袖口发皱,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儿让小厨房熬碗百合粥,送过去。”他说。

无尘笑了:“大人心软了?”

“不是心软。”沈玦望着窗外的晨雾,“是守着点人气。这深宫里,太需要点人气了。”

卯时三刻,乾清宫的小太监捧着粥进来时,朱祁镇正靠在窗边看雪。粥香裹着百合的甜意飘进来,他回头,看见小太监身后站着沈玦。

“沈卿……”他声音虚弱,“朕昨夜想通了。明天,朕就移居西苑。”

沈玦愣了愣。西苑是废帝养老的地方,朱祁镇这是在认输?

“陛下……”

“不必多言。”朱祁镇端起粥,热气模糊了他的眼,“朕累了。这江山,让祁钰守着吧。”

沈玦退出殿门时,雪下得更大了。他望着西苑的方向,忽然想起雪融镇的冬天,王磊在学堂外扫雪,凤莲端着热粥喊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