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还在往我身体里钻。
骨头裂开的声音没停,血从七窍往外流,但我能感觉到那些碎片在拼。三百年的日子像被人一页页撕下来塞进脑子,药摊、铜板、糖豆、泔水桶……全是假的。我是谁,我也终于明白了。
残玉在我掌心发烫,青光顺着指缝往上爬,头发一根根变了颜色。白的褪去,青丝长出来,连脸上的褶子都一点点展平。右手小指头也重新冒了个尖,肉一节节长出来,跟以前一样。
系统在脑子里响了一声。
【真我复苏度1%】
我没理它。这回不是靠它活命了,是我自己走回来的。
脚下的阵台开始塌。裂缝越裂越大,咔嚓声一路传到山边。远处长安城的方向轰地一声,一座高塔倒了下来,尘烟冲天而起。墙塌了,屋碎了,整座城像是被人掀翻的棋盘。
玄霄子不见了。
刚才他还靠在石壁上,现在只剩下一滩黑血。我抬头扫了一圈,看见半空中有团黑烟在扭动,正往这边飘。它没有成形,但我知道是谁。
“你逃不掉的……”
声音从烟里挤出来,断断续续。
我抬手,指尖引了道细雷甩过去。电光劈中黑烟,它猛地一缩,又散开,还是朝我扑来。
“三百年……你都是我的药……”
我冷笑,再掐诀,第二道雷直接打穿它的核心。这次它没能聚起来,被震得四分五裂。
可就在它要彻底消散时,最后一缕烟钻进了地缝。那声音从深渊底下冒上来,低得几乎听不清:
“你以为……是你赢了?你只是打开了门……”
轰的一声,裂缝合上,把那点残音埋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风卷着灰吹过来,脸上火辣辣地疼。身上的伤还在流血,但我不急着处理。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这就够了。
转过身,我往谢清歌那边走。
她还躺在阵台边上,胸口微微起伏。玉箫断了,只剩半截插在腰带里。她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没血色。我把她轻轻扶起来一点,喊她名字。
她睫毛抖了两下,睁开了眼。
目光有点迷,看了我一会儿才聚焦。
忽然咧嘴一笑:“哟,变年轻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不像昨天那样皱巴巴了。缺牙的习惯还在,笑起来还是漏风。
“不如以前顺眼?”我问。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捡起那半截断箫,在手里转了转:“比之前那张老脸,至少敢看了。”
我们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废墟里安静得很,只有远处长安城还在塌。一块块石头砸下来,扬起的尘土遮住了半边天。可在这片乱里,居然有种说不清的踏实。
她低头看了看贴在衣襟上的残玉。那东西还在发光,微弱但稳定。
“它护着我?”她问。
我点头:“应该是认主了。你爹娘的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她没接话,只是把残玉摘下来,握在手里。手指摩挲了一下边缘,然后塞进怀里。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腿还在疼,骨头也没完全愈合,但能走。抬头看天,红云还没散,反而在打旋。云层中间裂开一道口子,一道金线飞了出去,快得像流星。
那是《周天星辰诀》的残卷。刚才阵破的时候,它自己飞了。
我盯着那道轨迹,一直到它消失在天边。
“下一站,去哪?”我问。
她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碎石,语气平静:“追残卷,入异域。”
我回头看她。
她站着没动,眼神很稳。断箫别在腰上,手搭在上面,像是随时能拔出来。风吹起她的马尾,红绳晃了一下。
我没再问。
并肩走到阵台边缘,下面是深谷。山体已经松了,石头不断往下滚。长安的方向传来哭喊声,但我们都不能再回头。
我抬起脚,踩上第一块落石。
她跟在我半步后,脚步很轻。
金线划过的方向,云层裂得更深了。那边不是人间,也不是仙界,是地图上没有的地方。残卷不会无缘无故跑那么远,有人在引它走。
我们得追上去。
脚下的石头突然晃了一下。
我低头看,发现裂纹正从脚下蔓延。整座终南山都在动,像是要塌进地底。头顶的云压得更低,金线留下的痕迹开始扭曲。
谢清歌抓住我的袖子:“快走。”
我往前跳了一步,落在另一块岩石上。石头晃了晃,没碎。
她跟着跃过来,落地时膝盖一弯,稳住了。
身后轰隆一声,整片阵台塌了下去,连同那些符文、青铜板、血迹,全掉进深渊。风卷着灰扑过来,迷了眼。
我抬手挡了一下,再往前看。
远处天际,那道金线又闪了一下。
我伸手,想去抓,知道根本够不着。
但我知道方向了。
迈步往前冲,脚踩碎石,一路下滑。山坡已经开始滑坡,泥土和石头哗啦啦往下滚。谢清歌紧跟在后,一只手始终没离过箫。
冲到谷底时,地面又震了一下。
我停下喘口气,回头望了一眼。
终南山巅什么都没了。大阵没了,玄霄子没了,连那股血腥味都被风吹散了。
只剩下我和她,站在这片废墟外面。
她走到我身边,抹了把脸上的灰:“你还记得多少?”
我摇头:“不多。只知道我不是他们养的容器,我是被杀的那个。剩下的记忆,得自己找回来。”
她点头:“那就一个一个找。”
我笑了下:“怕吗?”
她拔出断箫,用指尖蹭了蹭裂口:“怕就不干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没立刻跟上。
风从山谷吹过,带着焦土的味道。天上的红云还在转,金线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东西在动,像是在等我们。
我 finally 迈步追上去。
她的脚步很快,马尾甩在脑后。我赶了几步,和她并排。
“喂。”我说。
“嗯?”
“你说入异域,真有那地方?”
她斜我一眼:“你不是刚想起来自己是谁?怎么,三百岁的人,胆子比赵铁柱还小?”
我咧嘴:“他好歹敢偷炼器坊的勺子。”
“那你呢?”
我抬头看天,那个黑点又近了些。
“我敢把自己劈醒。”我说,“所以——敢去。”
她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我们穿过谷口,踏上一条荒路。两边是烧焦的树桩,地上裂着缝。远处有乌鸦叫,但没人理会。
走了大概半里,她忽然停下。
我差点撞上她。
“怎么了?”
她盯着前方地面。
那里有一串脚印,新留的。不大,像是孩子踩的,可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脚印通向路边一口枯井。
我蹲下看了看。
井口封着石板,上面画了个符。不是仙门的,也不是魔道的,没见过。
“有人来过。”我说。
她没答,只是把手按在断箫上,慢慢靠近井口。
我也站起身,走到她旁边。
风吹过来,石板上的符突然裂了一道缝。
里面传出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