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悄然洒入听雪苑的内室,驱散了长夜的黑暗与惊悸。
楚曦几乎一夜未眠。
她始终守在软榻旁,目光复杂地看着榻上沉睡的裴寂。
他呼吸平稳悠长,脸上虽依旧缺乏血色,但之前那种萦绕不散的灰败死气已然淡去,紧蹙的眉宇也舒展开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圣巫之力奔涌而出的灼热触感,以及……触碰他胸膛时,那冰冷衣料下略显单薄却肌理分明的轮廓。
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划过心间,被她强行压下。
怀中那枚“圣巫血晶”此刻安静地贴着肌肤,温润微暖,不再有昨夜那般激烈的反应,却仿佛与她建立起了一种更加紧密、更加玄妙的联系。
她能隐隐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庞大而纯净的力量,似乎因为昨夜消耗了一部分来救治裴寂,而变得……驯服了一些?
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无法沟通和驾驭。
这究竟是好是坏?
圣巫族的力量,为何会对裴寂这个外人,尤其是身中阴邪蛊毒、与南疆黑巫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至少他曾与乌木长老等黑巫余孽交手)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是净化?是吸引?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共鸣?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让她心绪难宁。
榻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楚曦立刻收敛心神,抬眼望去。
裴寂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瞬间,他眼底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与脆弱,但仅仅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冰冷,甚至比平时更加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射向守在榻边的楚曦。
四目相对。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裴寂没有立刻起身,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纠缠他多年、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蛊毒,虽然并未完全清除,但竟被压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
那些因常年争斗和旧伤留下的沉疴暗疾,也仿佛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抚平了不少,内力运转间,滞涩感大减。
这种久违的、近乎“健康”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从当年那场变故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昨夜……源于眼前这个女子。
他的目光落在楚曦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眸子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昨夜那乳白色的、充满生机与净化之力的光芒,那将他从失控边缘拉回、甚至修复了他部分伤势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她母亲留下的“东西”?圣巫族的力量?
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感觉如何?”楚曦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裴寂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动作间,内息畅通无阻,再无往日那般牵扯的剧痛。
他靠在榻上,玄色里衣因汗水浸透紧贴着身躯,勾勒出精瘦却蕴含力量的线条。
他没有回答楚曦的问题,反而盯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昨夜,怎么回事?”
楚曦知道瞒不过他,也无法隐瞒。
她斟酌着词句,将母亲可能出身圣巫族、留下地图和头发(隐去血晶具体形态,只说是蕴含力量的遗物)、以及昨夜那遗物因他伤势危急而自主反应的事情,选择性地告知了他。
她强调了“自主反应”和“无法控制”,将自己置于一个相对被动的位置。
裴寂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一直牢牢锁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
直到她说完,室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许久,裴寂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圣巫族……净化之力……倒是没想到。”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却不再泛着青黑之气的指尖,感受着体内那残余的、却温顺了许多的蛊毒。
“这么说,咱家这条命,倒是托了云夫人……和你这‘钥匙’的福?”
他话语中的“钥匙”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提醒。
楚曦心头一凛,知道他在提醒她彼此盟约的基础,也点明了她身份的特殊性与危险性。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督主言重了。昨夜情况危急,那力量自主护主……或者说,它似乎对督主体内的蛊毒有特殊的反应。若非如此,臣女亦无法掌控。”
她将“自主反应”再次强调,既解释了缘由,也撇清了自己可能“蓄意”的嫌疑。
裴寂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楚曦神色坦然,目光清澈。
半晌,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磁性,却无端透着一股苍凉与自嘲。
“呵……造化弄人。”他没想到,与他纠缠多年、几乎耗尽他心力的蛊毒,最终竟会因与黑巫族对立的圣巫族之力而得到缓解。
他掀开薄被,起身下榻。
虽然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比起昨日已是天壤之别。
“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他背对着楚曦,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命令口吻,“包括你身上那‘东西’的具体形态和能力。”
“我明白。”楚曦点头。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
裴寂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玄色身影在晨曦中显得孤峭而挺拔。
“林婉如之事,不会就此罢休。”他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森然,“林家狗急跳墙,黑巫族残余也未肃清。你如今,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楚曦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望向窗外破晓的天空,声音清冷而坚定:“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裴寂侧过头,垂眸看着她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少女眉眼间的坚毅与冷静,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隐隐重叠,又截然不同。
“伤势既已无碍,”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咱家也该回东厂了。积压的事务,想必已经堆成了山。”
他没有道谢,也没有再多言昨夜的治疗,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但楚曦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因为这次意外的“治疗”,缠绕得更加紧密,也更加复杂。
“督主慢走。”楚曦微微躬身。
裴寂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听雪苑,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曦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天边那轮即将跃出地平线的朝阳,金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体内的圣巫血晶温顺地蛰伏着,与她心意隐隐相通。
裴寂的伤势好转,暂时少了一个强大的掣肘。
但林氏的报复,黑巫族的阴影,朝堂的暗流,以及母亲身世背后更大的谜团……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抚摸着右臂即将愈合的伤口,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这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她手中,已然握住了更多的筹码和……希望。
凤眸之中,倒映着破晓的曙光,冰冷,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