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带着使命和一丝悲壮,再次踏入了潮州帮的地盘。仓库里,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缓兵之计终究是权宜之策,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对手的“理智”上,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陈星需要更坚实的东西来支撑他的决策——他需要真正看清迷雾后的敌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苏雪。这个神秘的女人,已经用一次精准的情报证明了她远超乎外表的价值。再加上她和老龟关系非浅,老龟找上她打听情报,让苏雪加入合伙,苏雪看到这几天陈星他们的作为也见识陈星这几人不凡,也愿意赌一把暂时加入一起把这团伙做大。
“阿雪,”陈星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老龟去讲数,是明棋。但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谈判桌上。我需要知道,潮州帮,特别是那个黑骨仁,到底是个什么成色。他们怕什么,要什么,内部是不是铁板一块。”
苏雪正对着一面小镜子补妆,闻言,她动作优雅地合上粉盒,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转过身,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
“我明白。给我半天时间。”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的立领,“有些线人,白天不方便见。有些消息,得在特定的地方才能打听到。”
“需要什么?”陈星问得直接。
“钱,还有……”苏雪的目光扫过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赵龙,“龙哥的护送。晚上去的地方,鱼龙混杂,有个能镇住场子的在身边,办事效率会高很多。”
陈星没有犹豫,再次拿出一叠钞票,比上次更厚。“小心行事。”
赵龙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接下了这个保镖的职责。
苏雪接过钱,塞进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手包,对赵龙示意了一下,两人便前一后离开了仓库。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仿佛敲在每个人忐忑的心上。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雷虎坐不住,带着伤势较轻的兄弟加固仓库的防御,用捡来的废铁皮和木料堵住窗户,只留下射击孔。赵龙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地检查着那两把黑星手枪和所剩无几的子弹,他的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老龟不在,陈星便亲自清点着他们微薄的“资产”,计算着如果谈判破裂,他们能支撑多久。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香江的夜生活开始苏醒,而在这片被遗忘的码头角落,危机感却随着暮色一同加深。
当仓库外再次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这一次,只有苏雪一个人回来。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但眉眼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旗袍的下摆沾染了些许污渍,发髻也有些微的凌乱,显然这一下午的奔波并不轻松。
她没有丝毫寒暄,径直走到陈星面前,将那个似乎厚实了一些的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上。
“星哥,查清楚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异常沉稳,“和我们之前猜的差不多,但细节……更麻烦。”
她打开档案袋,首先抽出的是一张略显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面是黑骨仁在一个大排档喝酒的场景,面容阴鸷。
“林大仁,外号黑骨仁。潮州帮在观塘的坐馆,但地位并不稳固。”苏雪用手指点了点照片,“这人好色,嗜赌,尤其喜欢去澳门玩两手,外面欠了不少赌债,据说连他手下一些马仔的‘片费’(工资)都时常克扣。他之所以急着对我们下手,一方面是为了立威,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捞钱填补窟窿。”
这个信息让陈星眼神微动。一个有着明显财务漏洞的对手,其行为模式会更具攻击性,但也可能更缺乏长远规划。
“他最大的倚仗,是他亲舅舅,丧琨。”苏雪又抽出一张资料,上面是一个眼神凶狠、脖子上有狰狞刀疤的男人档案,“丧琨,义丰的双花红棍,不是黑骨仁那种靠关系上位的。十年前在澳门打黑拳,手上至少有两条人命,下手极黑。后来因为惹了澳门本土势力,跑路到泰国躲了几年,去年才被高佬发请回来,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脏活’。”
听到“打死过人”,连雷虎都收敛了脸上的不屑,神情凝重了几分。街头斗殴和擂台搏命,是两种概念。
“丧琨手下有二十多人,都是跟他从东南亚回来的亡命徒,或者他在本地招募的悍匪。他们不参与日常收保护费,专门负责看管最重要的走私线路,以及……清除异己。”苏雪的语气带着一丝寒意,“黑骨仁如果真要发动全面报复,丧琨和他的人,会是主力。”
压力感再次袭来。一个精通杀人技、手下全是亡命徒的红棍,其威胁程度远超疯狗强之流。
“那么,义丰的坐馆,高佬发,又是什么态度?”陈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雪深吸一口气,拿出了最厚的一叠资料。“陈达发,外号高佬发。这个人,是破局的关键。”她将资料摊开,上面有高佬发穿着西装与人握手的照片,看起来更像一个商人。
“他有头脑,也有野心。不满足于传统的偏门生意,这两年一直在尝试洗白,开了建筑公司,入股了两家夜总会,甚至想投资电影。他做事讲究‘食脑’(用智慧),既要利益,也要面子,尽量避免引起警方和社会的过度关注。”
“所以,”陈星立刻把握住了精髓,“他对于黑骨仁在我们这里搞出太大动静,尤其是动用丧琨这支力量,必然会有所顾忌?”
“没错。”苏雪肯定地点头,随即抛出了一个更具爆炸性的信息,“而且,我查到,高佬发最近正焦头烂额。他和‘和联胜’的一位堂主,为了争夺九龙城寨附近一块即将拆迁的地皮,闹得不可开交。双方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小规模冲突,他大部分的精锐人手和注意力,都被牵制在那边。”
内部分歧,外部压力!
这个消息,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陡然射入一道强光!
仓库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雷虎瞪大了眼睛,赵龙擦拭枪支的动作微微一顿,连陈星都感觉心头的巨石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敌人并非铁板一块!黑骨仁的急切,高佬发的顾虑,以及义丰外部面临的竞争,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还有这个,”苏雪最后拿出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车牌号,“黑骨仁最近迷上了一个舞厅的舞女,几乎每晚都会去‘百乐门’捧场,通常只带两三个贴身马仔。这是他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行踪规律,个人弱点!
所有的信息碎片,在陈星的脑海中飞速组合、拼接,一幅关于敌人清晰而立体的画像逐渐成型。不再是之前那个庞大而模糊的“潮州帮”概念,而是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欲望、有恐惧、有内部矛盾的个体和团体。
强大的丧琨,贪婪而地位不稳的黑骨仁,野心勃勃且受制于外部压力的高佬发。
陈星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因为获得关键情报而神色各异的兄弟们。他脸上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但一种名为“掌控力”的东西,正在取代之前的被动。
“阿雪,这份情报,救了我们的命。”陈星的声音沉稳,带着分量。
苏雪微微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倦怠却真实的笑容:“拿了星哥的钱,自然要办好这件事。”
陈星走到仓库中央,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底细摸清了,就好办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断的力量,“黑骨仁想借我们立威填坑?高佬发想求稳怕事?丧琨很能打?”
“那我们就好好陪他们玩玩。他们想要面子,想要里子,我们可以暂时给一点。”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
“老龟的讲数,要继续,姿态甚至可以更低一点,给足黑骨仁面子。利润分成,可以谈到一成半,甚至两成,只要保住我们对线路的基本控制权。”
“但是,”他话音一转,语气斩钉截铁,“暗地里,我们要加快动作。阿虎,加紧操练人手,不需要多,但要精,要敢拼!阿龙,武器的事情,想办法,尽快解决,至少要保证我们核心几人手上有家伙。”
最后,他看向苏雪:“阿雪,你的人脉和情报网,是我们最重要的眼睛。继续盯紧黑骨仁和丧琨的动向,特别是黑骨仁在‘百乐门’的行踪。另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接触到高佬发身边的那个白纸扇(军师),或许,他能成为我们传递给高佬发‘诚意’的渠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在谈判桌的烟雾下,积蓄力量,寻找一击致命的机会。
“明白了,星哥!”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战意。
苏雪看着陈星在灯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种将复杂局势条分缕析、并迅速制定出应对策略的冷静与魄力,心中微微一动。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在这龙蛇混杂的香江,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仓库外,香江的夜依旧喧嚣而迷离。但在这间简陋的仓库里,星辰会的核心们,因为掌握了敌人的底细,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风暴的小舟。他们有了舵,有了帆,虽然前路依旧惊涛骇浪,但他们已经看到了穿越风暴的可能。
危机尚未解除,但主动权,正在悄然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