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沙盘被推到了正中。
帝国的将军们围在四周,一个个求战心切,似乎看到了马上就要到手的肥肉,生怕晚了连汤都喝不上。
“陛下,末将请为先锋!”
“区区七丘之国,蕞尔小邦,也敢挑衅天威!”
“我大秦铁骑所至,必将其踏为齑粉!”
自皇帝嬴政向西方的七丘之国宣战,武将们已经先沸腾了起来。
殿内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建功立业的渴望。
王贲,这位战场宿将,虽然已经失去左臂,但战意仍然昂扬。
“陛下,帕提亚已是我大秦的安西都护府。从那里出兵,跨过两河流域,直取其腹心。最多两年,臣必将七丘之国的君主,锁到咸阳宫前!”
群臣纷纷附和,言语中充满了对帝国武力的绝对自信。
嬴政端坐于上,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个安静的身影上。
“张良,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良从队列中走出。
“陛下,臣以为,此战,不可速决。”
一句话,让殿内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冷却。
一名性急的将军当即反驳:“留侯此言何意?莫非是长他人志气,灭我大秦威风?”
“就是!我大秦百万雄师,战无不胜,何惧之有!”
张良没有理会那些质问。
“陛下,远征七丘之国,与征伐帕提亚,有三点不同。”
嬴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讲。”
“其一,路途。”张良的声音在宫殿中回响,“自咸阳至帕提亚,已是万里之遥。而七丘之国,尚在帕提亚以西数千里。”
“我军的粮草补给,每前进一日,消耗便会成倍增加。这条补给线太长,长到了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前线数十万大军便会陷入绝境。”
“后勤之事,自有李斯与萧何统筹,留侯不必过虑。”王贲沉声说道,显然对张良的说法不以为然。
张良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其二,国力。帕提亚虽强,其国制仍近于部落联盟,战时可聚兵,平日则散。而七丘之国不然。”
他转向沙盘,伸手指了指。
“根据审问帕里斯所得,此国已有数百载的共和历史,其律法、官制、军制,皆成体系。他们的军团,是常备之军,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他们的工匠,能修筑横跨山谷的引水渠,能建造容纳数万人的角斗场。这不是一个野蛮的国度,这是一个与我大秦一样,有着高度文明的帝国。”
“臣敢断言,他们的士兵,绝不会像帕提亚人那样一触即溃。等待我大秦将士的,将是一场场惨烈的攻城战,甚至是耗日持久的阵地战。这将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殿内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
张良描述的景象,是这些习惯了摧枯拉朽般胜利的将军们,从未细想过的。
“其三,代价。”张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即便我大秦最终能胜,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多少秦人的好儿郎要埋骨异域?国库的存钱要消耗几成?”
“当帝国最精锐的军队,被拖在遥远的西方战场数年之久,国内若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又该如何?”
“一派胡言!”一名年轻将领涨红了脸,“留侯,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够了。”
嬴政开口,只两个字,就让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你的顾虑,朕明白。但七丘之国辱我大秦,更是主动挑起争端,甚至掳我大秦子民。依你之见,又该当如何?”
“你不去惹他,不代表他们不会惹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秦在他们眼中,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在这群野兽眼中,你是否有这个意图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威胁到他们。”
张良抬起头,直视着帝王。
“陛下,臣并非畏战。臣只是以为,战争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进行。”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词汇。
“迦太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知晓这个词的含义。
张良解释道:“此亦为帕里斯口中的一个国家。此国位于罗慕路斯之海南岸,与七丘之国隔海相望。迦太基人善于航海经商,其财富甲于西方。最重要的一点是,迦太基与七丘之国,乃是世仇。”
“两国之间,为争夺罗慕路斯之海的霸权,已经进行过两次大战,前后绵延近百年。双方互有胜负,仇恨深入骨髓。”
“帕里斯言,七丘之国上下,皆视迦太基为心腹大患,其一半的军力,都部署在南部海岸,用以防备迦太基的海上进攻。”
嬴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张良的意图。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张良郑重说道。
“陛下,臣以为,在大军主力西进之前,我大秦应当先做一件事。”
“效仿当年范雎说秦王之远交近攻策略。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交的是万里之外的盟友。攻的,是更为强大的敌人。”
王贲等将领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们是军人,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谋略,但远交近攻这四个字,是刻在每个秦人骨子里的国策。
“如何去交?”嬴政追问。
“派遣使团。”张良的计划已然成竹在胸,“组建一支规模不必大,但成员必须是帝国顶尖人才的使团。由最优秀的航海家带路,最坚韧的士兵护卫,最聪慧的工匠随行,还有最能言善辩的纵横家作为说客。”
“我们的使团,要跨越西域,穿过两河,抵达罗慕路斯之海。然后造船出海,去寻找这个名为迦太基的国家。”
“找到他们并告诉他们,在世界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愿意成为他们的盟友,共同对抗七丘之国。”
“口说无凭,我们还要带上礼物。”
张良看向一旁的少府令。
“公输家的鲲鹏级楼船图纸,此物可助其建立远洋海军。军工坊的机关连弩,此物可助其步卒对抗七丘国的重装军团。”
“我们甚至可以派出工匠,指导他们建造。我们要让迦太基人看到我们的诚意,更要让他们看到大秦的实力。”
“实力,才是真理,更是说服人心最强大的存在。”
整个章台宫,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张良这个天马行空,却又环环相扣的计划给震住了。
联合一个远在世界另一端的未知国家,去攻击另一个强大的帝国。
这个构想的宏大到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这是在以整个世界为棋盘,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博弈。
良久,嬴政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重新走回沙盘前,目光不再局限于七丘之国那一个点,而是扫过了整个已知世界的版图。
从东方的咸阳,到西方的罗慕路斯之海,一条横跨万里的无形之线,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一头猛兽,很难被正面击倒。但若有另一头猛兽从其侧后撕咬,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嬴政喃喃自语。
他转过身,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
“张良之策,朕,准了。”
“传朕旨意!”
殿内众人,无论文武,全部躬身肃立。
“即刻起,组建西海使团,由少府、将作监、军工坊等协同办理,务必选出帝国最顶尖的人才。”
“国库拨付黄金十万金,各类珍宝丝绸无数,作为赠予迦太基之国礼。”
“命公输家与墨家献上最新机关图纸,由使团携带。”
一道道命令从嬴政口中发出。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停顿后,以更加可怕的方式,重新开始运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任命。
这样一支关乎帝国未来国运的使团,其正使之位,将由谁来担任?
是功勋卓着的沙场宿将?又或是智计百出的谋臣?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