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轰鸣。
阿提拉的军队就在这片地狱的边缘。
他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本人却纹丝不动,注视着远方的主战场。
那里,秦军的黑色军阵和帕提亚的大军搅在一起。
他的部下们也一样。
他们与一支帕提亚偏师对峙,刀刃上没有沾血,盾牌上没有划痕。
双方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更像一场默契的对峙。
“前移三十步。”
匈奴军终于向前推进。
对面的帕提亚军队也动了,他们后撤了三十步,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阿提拉在执行任务,完成一个角色。
嬴政需要的棋子,一枚能够牵制敌人,却又不会损耗过多的棋子。
他做得很好。
就在这时,西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道黑线。
呼韩邪的眼睛是红的。
他伏在马背上,只感觉风在耳边呼啸。
身后五万北域匈奴铁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打穿眼前的帕提亚军阵。
战术和计谋都已经可以忽略,他们不停向前,眼中只剩下杀戮。
他的人已经压抑了太久。
现在,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将化作刀锋,砍进敌人的身体里。
“杀!”
呼韩邪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第一个撞进了帕提亚人的队列。
长刀挥舞,带起一片血雨。
一个帕提亚士兵的头颅飞上半空,脸上的惊愕还未散去。
北域匈奴铁骑紧随其后。
帕提亚人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一个缺口。
他们习惯了阵地战,类似与秦军那样的军队对垒,却没料到会遇到这种完全不要命的疯子。
也许在这支铁骑的面前,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一个匈奴骑兵被长矛刺穿了胸膛,临死前他将手中的弯刀捅进了对方的脖子。
两个人一起倒下。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呼韩邪杀得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只知道向前,要为死去的族人复仇,更要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杀出一条活路。
混乱中,他的视线扫过整个战场。
在战场的另一侧,那片相对平静的区域,他看到了一面黑色的狼头大旗。
这可是匈奴的王旗,是大单于的象征。
呼韩邪先是一怔,后又露出微笑之色。
“真的是你吗?我来亲自确认下。”他嘴里念念有词。
在旗帜之下,一个身影端坐在高大的战马上。
呼韩邪此时不激动是假的。
“保护我!”
他对着身边的亲卫嘶吼。
亲卫们立刻围拢过来,组成一个移动的壁垒。
“向那面旗进发!”
呼韩邪用刀指着远方。
他开始冲锋。
挡在他面前的帕提亚士兵被他一刀劈开。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到那里去确认。
哪怕是幻觉,他也要亲手打破。
距离在缩短。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对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那人的脸饱经风霜,却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眼睛不再有过去的激情与火焰,这些年看来经历的更多。
呼韩邪的战马停在了对方面前。
周围的厮杀声似乎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
呼韩邪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
他看着那个男人,话还没来得及说,眼泪倒是先涌了出来。
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眨眼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大单于。”
他终于叫出了这个称呼。
“你,你真的,还活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
他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不是幻觉。
大单于没有死。
他回来了。
阿提拉看着跪在自己马前的呼韩邪,眼神有些许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下马。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呼韩邪。”
他的声音已经饱经风霜,和过往相比也有些变化。
“能再见到你,真好。”
呼韩邪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眼中却充满了狂喜之色。
“大单于!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长生天庇佑!我们……”
他的话被阿提拉打断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阿提拉的手伸出,按在了呼韩邪的肩膀上。
他的手很有力。
“记住,”阿提拉郑重说着,“我现在是阿提拉,不是冒顿。”
呼韩邪突然由晴转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勇士们闯荡天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连过往的名字都不要了?
什么叫阿提拉?什么叫不是冒顿?
“大单于,你……”
“你难道忘了我们共同并肩作战,大碗喝酒……曾经的一幕幕,你真的忘了吗?”呼韩邪颤抖的回应着。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阿提拉的手加重了力道,像是在警告,“你不要干涉。”
说完,他收回了手。
呼韩邪没反应过来,脑子还是嗡嗡的。
阿提拉拨转马头,没有再看呼韩邪一眼。
“全军,脱离战场。”
他下达了命令。
他身后的军队,那些打扮与匈奴人无异的士兵,立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开始运转。
他们调转方向,组成整齐的队列,开始撤离。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看向呼韩邪。
他们好似不认识这个前匈奴的大人物。
呼韩邪呆呆地跪在原地,看着那支军队远去。
为什么?
呼韩邪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
他为什么说自己是阿提拉,不是冒顿?
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陌生又冰冷?
兄弟重逢本该是一件好事,但现在怎么感觉如此陌生。
“摄政王!”
亲卫的声音将呼韩邪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们被包围了!”
呼韩邪环顾四周。
阿提拉的军队一撤,原本被牵制的帕提亚偏师立刻将他们这支突出的部队围了起来。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呼韩邪慢慢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头盔,重新戴上。
阿提拉或者说冒顿,他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眼前的这场战争。
他的目标,在战场之外。
在被黄沙掩埋封印着旧日神明的神殿。
呼韩邪握紧了手中的刀。
不管怎么样,先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他看着阿提拉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身后浴血奋战的族人,脸上露出痛苦的挣扎,最终他将这份痛苦化为对帕提亚人更疯狂的杀意。
“跟我,杀出去!”
他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多了茫然和悲凉。
而脱离战场的阿提拉也在努力噙着泪水,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旧神神殿所在的方向。
“呼韩邪,照顾好带来的儿郎们,让他们平安回家,回北域后过好日子。至于我,就这样吧。我要走的这条路,不能带你,好兄弟。”
在升龙号上,嬴政通过玄光镜看到这一幕,对张良说:“子房,看来朕的这枚棋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张良的目光同样落在玄光镜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陛下,狼王终究是狼王,不会甘心做猎犬。”
张良放下茶杯。
“他疏远呼韩邪,是为斩断过去的羁绊,更是为了让他自己再无退路。此人心中所图,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张良顿了顿,看向嬴政。
“不过,一只有自己想法的棋子,往往比一枚只知听令的死棋,更有用处。至少,他能将这盘棋,搅得更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