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台宫出来,嬴政并未返回寝宫休息。他直接下了一道旨意,传往宫外:
“传公子胡亥,即刻前来书房觐见。朕,要亲自考校他的功课。”
旨意一出,立刻在咸阳宫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陛下刚刚在麒麟殿敲打了中车府令赵高,又在章台宫单独召见了丞相李斯,现在,又要考校平日里最不受重视的十八公子胡亥。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帝心难测,天威难料。
胡亥的府邸内。
接到旨意的胡亥,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父皇……要亲自考校我的功课?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平日里,父皇的眼中只有那个远在上郡的扶苏,何曾正眼看过自己?
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赵高老师的计策生效了?父皇对扶苏心生不满,终于想起我这个儿子了?
他越想越是兴奋,立刻换上最华丽的衣服,在府中来回踱步,背诵着赵高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那些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
半个时辰后。
胡亥进入房间。嬴政正坐在案后看竹简。
“儿臣胡亥,参见父皇。”胡亥跪下行礼。
嬴政放下竹简,抬头看他。
胡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父亲的眼神没有温度。
那不是看儿子的眼神,倒像在打量一件死物。
胡亥从那里面感觉到了厌恶,甚至还有杀意。
“起来吧。”嬴政的声音没有起伏。
他发动了【天帝望气术】。
胡亥头顶冒着黑气,与赵高身上的同源,只是淡了许多。这股气代表了愚蠢、懒惰、嫉妒、残忍。还有一根黑线,把胡亥和赵高连了起来。
废物。
一个被野心和欲望控制的傀儡。
嬴政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听说,你近来功课大有长进。”嬴政说,“今日,朕便亲自考考你。”
胡亥的表情明亮起来,马上回答:“儿臣愚钝,不敢说长进,只求不负父皇与赵高老师的教诲。”
他把赵高的名字带了出来。
嬴政的嘴角动了动。
“好。那朕便问你。”
他没有问经义,没有问文章,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大秦北有匈奴为患,南有百越未平。依你之见,是该先北击,还是先南征?军费粮草,又该从何而出?”
胡亥完全懵了。
赵高老师教他的,都是如何揣摩父皇的心意,如何说些让父皇高兴的话。这种军国大事,他哪里懂?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
“父皇……父皇雄才大略,北击匈奴,威震塞外;南征百越,开疆拓土。无论先南后北,皆是父皇之圣明决断,儿臣……儿臣愚钝,不敢妄议。”
一番话,全是空洞的马屁。
嬴政面无表情,继续问道:“我大秦废分封,立郡县,乃千古未有之创举。然六国余孽,依旧鼓吹分封之制。你且说说,郡县制与分封制,其优劣何在?”
胡亥的冷汗狂流,几乎一道题都接不下来。
而且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难。他知道父皇推行了郡县制,至于为什么,有什么好处,他一概不知。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拍马屁。
“分封……分封乃前朝弊政,早已不合时宜。父皇推行郡县,方是我大秦万世永昌之基石!父皇之远见,远非凡人所能及!”
“哦?”嬴政的语气,开始带上了些许玩味,“既然是万世之基,那为何六国之地,叛乱时有发生?是郡县之法有误,还是另有他因?”
“这……这……”
胡亥彻底答不上来了,额头的冷汗继续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华丽的衣服上。
胡亥嘴里不停重复:“是六国余孽冥顽不灵!非秦法之过!是他们,他们有负父皇天恩!”
嬴政看着他这副样子。
这就是秦二世?
他的江山,怎么就断送在这么一个蠢材儿子手上?
简直可悲,又可笑。
嬴政眼神里再也没有任何情绪。他不再提问。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胡亥站在原地。父皇的注视让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无处可藏。
他怕极了。
记忆里的父皇从未如此严厉可怕。过去,父皇对他不亲近,但也算温和。
今天这房间里的沉闷感让他快要窒息。
就在胡亥快要站不住时,嬴政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平静,而是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身为皇子,不学无术!”
“于军国大事,一问三不知!”
“于治国之道,一窍不通!”
“除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你还会什么?!”
嬴政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句比一句响亮!
最后,他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书房都为之一颤。
“说!”
嬴政霍然起身,一股恐怖的帝王之怒,如狂涛骇浪般,向着胡亥席卷而去。
“身为皇子,不思为国分忧,只知溜须拍马!这,就是赵高教你的本事吗?!”
“啊!”
胡亥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
他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直接瘫软在地。
“父皇饶命!父皇饶命啊!”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磕头求饶,“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不关赵高老师的事,是儿臣愚笨,是儿臣愚笨啊!”
他越是求饶,越是将赵高撇清,在嬴政眼中,就越是证实了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
嬴政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的胡亥,眼中充满了失望与厌弃。
“滚!”
“滚出去!三个月之内,禁足于府,将《秦律》给朕抄写一百遍!少一遍,朕打断你的腿!”
“是……是!儿臣遵旨!儿臣遵旨!”
胡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似乎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嬴政眼中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
他知道自己这番“表演”,已经成功了。
胡亥这个蠢货,回去之后必然会立刻找赵高哭诉。而他带给赵高的信息,将会是皇帝因为我不学无术,对我大发雷霆,并且迁怒于你“教导无方”。
这正是嬴政要赵高得到的消息。
这会让赵高认为,皇帝只是对自己不满,没有发现他们背后的图谋。他一定会想办法,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
只要他一有动作,就必定暴露更多问题,牵一发动全身。
一个计划已经布下。
胡亥,蠢是蠢了点,但偏偏就是引诱赵高行动的关键。
赵高的府邸内。
在听完胡亥带着哭腔的叙述后,赵高心里也充满了怀疑和惊恐,瞬间感觉这里面大有深意啊。
陛下真的只是因为胡亥蠢笨才发怒?
或者,这是一种警告?一种试探?
不行,不能干等着。赵高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来探一探皇帝的底线。
必要的冒险不得不做,做还有可能生,不做就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