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
两个人被宫中卫士抬了进来,放在大殿中央。
他们是自南域九死一生赶回来的信使。其中一人早已气绝,另一人胸膛微弱起伏。
萧何脸色凝重,快步上前,从那尚有气息的信使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被油布紧紧包裹的竹筒。
萧何解开油布,抽出里面的两卷竹简。张良则命人取来清水给信使。
当第一卷竹简被展开时,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上面的字迹潦草,似乎书写者在用与时间赛跑。
“陛下,东路军八百里加急血书。主帅屠睢遭敌诡术重创,经脉寸断,已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我军十五万将士,被分割围困于万蛇谷,谷中毒瘴弥漫,毒蛇横行,将士们已断粮三日,只能奋力自救。至今,折损已逾三万!全军覆没,恐在旦夕!”萧何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竹简的末尾,是副将用血写下的几个字:粮尽援绝,臣等,死战而已!大秦万年!
话音未落,张良也打开了第二份竹简,脸色瞬间变苍白。
“陛下,西路军急报。水神祭司动用特殊力量,引山洪爆发,我军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建的灵渠,一夜之间被彻底摧毁。”
“项羽将军率领的数千锐士,为掩护主力后撤,被诱入迷魂泽。大泽之中方向难辨,而且泥沼遍地,我军将士已失联五日,生死不明。”
“王贲将军的主力大军,被敌人用巫蛊之术牵制,日夜袭扰,几乎寸步难行!”
两封绝望的求援信,打破了章台宫的平静。
“召集百官,麒麟殿议事。”嬴政正色道。
天色未亮,麒麟殿外已经站满了被紧急召集的文武百官。众人交头接耳,神色惶然,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殿门开启,百官鱼贯而入。
嬴政早已端坐,他一夜未眠。
内侍官将两封求援信的内容,连同韩信那份夜擒山鬼、斩获羽卫的捷报,一并公之于众。
起初,听到韩信的捷报,殿内还有一阵骚动,不少将领脸上露出振奋之色。
可当东、西两路大军的惨状被宣读出来后,整个麒麟殿陷入了死寂。
王绾颤颤巍巍地走出队列,他老泪纵横,声音悲怆:“陛下!南域乃瘴疠之地,蛮夷之所,蛇虫遍地,气候湿热,非我中原之人所能久居。”
“如今却为这片不毛之地,已折损我大秦数万精锐!这些都是跟随陛下横扫六合的子弟,是我帝国的根基与栋梁啊!臣恳请陛下,天威尽显,惩戒已足,当立刻下令撤军,保全国本,徐图后计!”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大人所言极是!我军北人南征,水土不服,疫病横行。敌人又手段诡异,善用巫蛊,防不胜防,实不宜再战!”一名文臣高声附和。
“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六国故地人心未稳,匈奴在北虎视眈眈。若将国力尽数耗于南域,恐生内忧外患,动摇国之根基啊!请陛下三思,撤军吧!”
一时间,主和之声四起。
“放屁!”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压下了所有的议论。老将蒙武须发皆张,双目圆瞪。他怒视着王绾等人。
“我大秦将士的血,岂能白流!我大秦的威严,何曾因敌人强大而退缩过!此战若退,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大秦?那些被击败的六国余孽,又将如何蠢蠢欲动?前功尽弃,国威扫地!你们对得起那些战死在南域的数万忠魂吗!”
他转向龙椅,单膝跪地,声震寰宇:“陛下!臣请战!请求陛下立刻增兵南域,命韩信将军统一指挥三路大军,与百越决一死战!末将愿为先锋,不破句町,誓不还朝!”
“末将附议!为弟兄们报仇雪恨!”
“血债必须血偿!请陛下降旨,决一死战!”
军方将领纷纷出列请战,一时间,殿内喊杀声震天。
“莽夫之见!”王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蒙武的鼻子骂道,“你只知喊打喊杀,怎知国库能支撑到何时?再征发民夫,一定会误了秋收,百姓已经疲敝不堪。再打下去,又会死多少人?你算过吗,莽夫?”
“贪生怕死的懦夫之言!”蒙武毫不示弱,“我们的将士忠魂尚在南域哀嚎,帝国尊严正在被蛮夷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派人马争吵不休,整个麒麟殿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太子扶苏走出队列,他先是对着争吵的双方微微躬身,然后面向嬴政,行了一个大礼。
“父皇,儿臣以为,南域之战,已成泥潭。我大秦刚刚一统天下,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安抚万民,而非穷兵黩武。王大人所虑国本,蒙将军所言国威,皆是为国着想。儿臣斗胆,以为诸位大人的意见,都过于极端。”
“或许,可以暂缓攻势,命韩信将军固守营盘,稳住阵脚。同时派遣使者,查明百越内部情形,寻机分化瓦解。如此,既可保全兵力,又能徐图良策,此乃万全之法。”
扶苏的话让殿内的争吵声小了许多。他的建议听起来中庸而稳妥,许多中立的大臣都暗自点头。
嬴政听完了所有人的争论。
他站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整个麒麟殿瞬间安静下来。
“都说完了吗?”
他没有看任何一方,只是看着殿外的天空。
“撤军?增兵?固守?”
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个臣子的脸。每一个人无不心头一颤,纷纷低下头去。
“你们以为这是在纸上谈兵吗!”
一声怒喝。
嬴政走下御阶,径直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大舆图前。
他一把将舆图从墙上扯下,狠狠地摔在大殿中央。
他用脚踩在舆图上南域的位置。
“你们的意见,朕,谁的都不采纳!”
“屠睢,为朕平定楚地,戎马一生!王贲,随朕父子两代,灭国无数!项羽,少年英豪,勇冠三军!韩信,国士无双,智计绝伦!”
“他们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哪一个不是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国之栋梁!连他们,都在南域陷入如此苦战,死伤惨重!”
“这证明我们的敌人,根本不是简单的增兵或是计谋就能战胜!”
他一步步逼近那些主张撤军的文臣,他们在他逼人的气势下,脸色苍白,不住地后退。
“朕的将帅,在千里之外为帝国浴血奋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朕的数万子弟,尸骨无存,曝尸于南域的荒野,连魂魄都回不了故乡!”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大臣,张开双臂。
“而尔等,却安坐于这温暖舒适的咸阳宫内夸夸其谈!”
“朕,岂能安坐!”
这五个字,震得大殿梁柱上的灰尘抖落。
他走回御阶之上,无形的威势笼罩了整个大殿。
“传朕旨意!”
所有大臣,包括扶苏在内,全部跪伏在地。
“命李斯、萧何,留守咸阳,总领国政!朕要南征大军的粮草军械,再增一倍!三个月之内,必须运抵前线!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李斯与萧何重重叩首:“臣,遵旨!”
“命安北都护府大都护蒙恬,即刻自麾下百战锐士中,抽调三万骑兵,不得有误!不必携带辎重,立即开拔,火速南下至咸阳!”
蒙武闻言,激动得眼含热泪,以头抢地:“臣,代子领旨!”
“命张良,为随军军师,即刻制定亲征路线图,勘察沿途水文地理,三日之内,呈报于朕!”
张良俯身叩拜:“臣,领旨!”
“三日之后,御驾亲征!这场仗,朕也要一起打。”
嬴政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南方。
“区区巫蛊之术,也敢与大秦抗衡,敢与朕争锋,朕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条命?”
“也看看那个所谓的女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位千古一帝,已经动了真怒。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等等,再传一道密诏,命‘稷下学宫’诸位博士,携其门下弟子,带着典籍器械,随军南下。”
这道命令,让跪在前排的李斯和萧何心中剧震。在外人看来,统一六国后,诸子百家已经基本都不出现在明面了。
那可是陛下手中最神秘,也最不稳定的一股力量。
北伐匈奴,陛下都未曾动用他们分毫,显然心存顾虑。
“朕都不怕,你们又怕什么。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朕既有信心将他们放出牢笼,就有信心让他们永远做朕手中之器。”
“朕的天下,容得下百家争鸣。前提是,他们都必须为朕的大秦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