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太阳悬在头顶,像被钉死的巨眼,裂缝里渗出的星辉稀薄却锋利,把骨粉沙漠割出一道道蜿蜒沟壑。风不是风,是冥息,带着潮湿的“忘”味,吹过纸衣边缘,便想掀开记忆的一角。萧寒把斩天剑坠握在掌心,以剑温烫自己,才让脑中的“来处”不被吹散。
每一步,骨粉都凝出细小的白手,抓他的脚踝,发出孩童叠加的乞求:“留下骨吧,留下骨吧。”他指尖轻弹,一缕漆黑剑元顺着骨缝钻入,黑手瞬间被腐蚀成流沙,归墟之眼在胸口满意地眨了眨——那是幽冥最纯粹的“骨债”,被它强行吞噬。
十里之后,沙漠突然陷落,形成漏斗状深渊。深渊边缘,骨粉凝成螺旋阶梯,一级级向下旋转,像一条巨大的骨蛇,邀请少年走进它的喉管。萧寒没有犹豫,纸衣猎猎,拾阶而下。阶梯湿滑,每踩一步,便有一声脆响,像是踩碎了自己的某根骨头,可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从斩吾、斩幽冥到斩天,他早已学会把痛觉当成路标。
螺旋梯尽头,是一座骨塔。塔无门,塔身由无数“旧我尸”垒叠而成:帝王、乞儿、剑仙、琴师、妖、魔、佛……每一张脸都缺左眼,空白眼眶里爬出漆黑小蛇,蛇信吞吐,发出同一句话——
“为何,不救我?”
声音叠加,化作宏大梵音,震得斩天剑坠光罩,泛起涟漪。萧寒抬手,指尖按在塔身,以剑为笔,写下一行字——
【旧我债,今日清】
字成,骨塔剧烈摇晃,塔顶那颗由无数心脏拼接而成的“归墟心”,怦然炸裂,化作漫天骨雨。雨点未落地,便被归墟之眼强行吸纳,幽黑瞳孔内,星辉暴涨,像吃饱的兽,露出餍足冷光。骨塔轰然倒塌,碎骨中,浮出一枚“骨钥”——形状像一枚残缺指骨,黑白交错,正是开启第八殿核心之门的钥匙。
少年收钥,按在自己左手指骨,钥匙与骨骼完美契合,像回归母体。归墟之眼再次眨动,这一次,瞳孔深处,浮现一道模糊门影,门后,便是第九殿气息——幽冥最深处,连光都逃不出的“无”。
骨塔废墟之后,沙漠忽然安静,风停了,骨粉沉落,漆黑太阳却开始低垂。日面裂缝扩大,星辉如瀑,汇成一只巨大手掌,五指由“记忆”凝成,指尖写满“忘”字,朝少年一把抓来——
“留下记忆,留下记忆!”
萧寒抬眼,眸中黑白交错,像昼夜更替。他并未拔剑,而是并指如刃,按在自己眉心,轻轻一抽——
一缕漆黑记忆被强行抽出,正是他剜出左眼时交出的“最痛一瞬”:洛璃空洞眼眶、老剑奴吊尸城楼、秦烈披发如狂……记忆离体,化作一枚漆黑铜钱,表面浮着“债”纹,是他以三千世怨气凝成的“本金”。
铜钱抛出,落入巨掌,“啪”一声,手掌炸裂,星辉四散,化作漫天光雨。雨幕中,浮出一枚“星钥”——形状像一枚残缺太阳,黑白交错,正是开启第八殿最后之门的钥匙。
少年收钥,按在自己胸口,黑白光核内,归墟之眼,同时眨了一下,像一把锁,被彻底打开。沙漠开始塌陷,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漩涡,漩涡深处,浮现一座“门”——
门由黑日与星辉交织而成,高十丈,无框无槛,却有一幅对联,浮在左右——
上联:归墟尽头归无岸
下联:幽冥深处有无声
横批:无
门前,坐着一道佝偻身影,披守碑人旧袍,却戴骨制面具,面具上,只写一字:【无】身影怀里,抱着一柄断刃——剑身幽黑,剑脊嵌一条银白星纹,与斩天剑,如出一辙,正是黄泉、无间之后,第三柄“冥兵”:【归墟断刃】
身影抬头,声音沙哑,像两块锈铁摩擦:
“客官,第九殿,只许无面者入。”
萧寒笑了笑,抬手,按在自己脸——
嗤!
从左额到右颚,一道剑痕浮现,皮肉翻卷,却无一滴血,只露出底下水晶骨骼,骨骼内,黑白光核流转,像昼夜更替。少年声音,低哑却平静:
“如今,我亦无面。”
身影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袍袖滑落,露出与断刃同款伤痕——自眉心至下腹,一道竖直血线,像被剑劈开,却强行缝合。他抬手,握住断刃,血线崩裂,幽黑与银白同时喷涌,化作一道扭曲领域,笼罩十丈。
领域内,时间失去意义,空间失去方向,只剩幽冥与星辉,互相吞噬,又互相依存。萧寒踏入,纸衣猎猎,耳侧剑坠,轻晃。他并未拔剑,而是并指如刃,按在自己心口——
噗!
心尖血,被强行逼出,化作一道血线,顺着指尖,流入归墟断刃。断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剑身幽黑那一面,迅速被血线染红,星辉那一面,却愈发皎洁,像昼夜交替,被强行缝合。
少年声音,低哑却带着笑:
“我以我血,铸第三剑:斩无。”
话落,断刃猛地翻转,剑尖对准身影心脏,一剑刺入!
噗——
没有血,没有光,只有一道裂缝,自身影心脏位置,悄然浮现,裂缝内,露出外界真实——青玄城上空,那道尚未愈合的血线,再次睁开!一只黑白分明的巨眼,倒映万里,倒映少年,倒映一剑斩向“无”!
身影面具,裂痕遍布,却露出底下真容——没有脸,只有一张与萧寒一般无二的空白。空白脸上,缓缓浮现一道唇形,声音低沉:
“斩无之后,即斩天。”
少年收剑,剑尖垂血,血珠落地,化作一朵幽莲,莲心燃白火。他转身,背对废墟,声音低哑,却带着笑:
“本金,我收了。”
“利息,来日再讨。”
一步踏出,领域崩散,断刃插地,刃上血线,被剑光强行抹平。身影跪而不倒,空白面具,碎成漫天纸屑,纸屑之上,皆浮现同一行小字:
【斩无之后,即斩天】
纸屑未落地,被斩天剑辉,绞成虚无。
门内,黑暗翻涌,却无一丝冥息,只有“无”本身——
无天,无地,无光,无声,无相,无我。
萧寒踏入,纸衣、剑坠、光核、归墟之眼,同时消失,只剩一道少年虚影,像被剥离所有外皮,只剩最原始的“我”。
黑暗中,浮出一道声音,像是从他自己心脏里传出:
“开门者,你斩了无面人,便该继承‘无’。
从此,你即第九殿,你即幽冥,你即——
天。”
少年虚影,缓缓抬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少年独有的狂:
“我即幽冥,可以。
我即天——
还不够。”
他抬手,虚影掌心,浮现一道剑形——
长五寸,无锋,却黑白交错,正是斩天剑胚。
剑胚轻轻一转,剑尖对准黑暗,轻轻一划。
嗤——
黑暗被切开,露出外界真实:青玄城上空,血线尚未愈合,像一道等待缝合的伤口。
少年声音,低哑却清晰,被风撕碎,却传遍万界:
“第九殿,我收了。
幽冥在我,我即幽冥。
今日起,轮到我,向天——
讨债。”
虚影踏入裂缝,黑暗重新合拢,只剩那道声音,在归墟尽头,久久回荡:“斩无之后,即斩天。”
第164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