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七月初五,卯时三刻(清晨6点),楚雄城南二十里,清军大营。
陈得功被亲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时,天还没完全亮。这位四十岁的参将猛地从行军榻上坐起,手已按在枕边刀柄上——二十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养成了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习惯。
“大人!”亲兵队正单膝跪地,脸色惨白,“楚雄……楚雄出事了!”
陈得功掀开帐帘。营地里火光晃动,一片混乱。十几个浑身血污的溃兵被带到主帐前,领头的是个把总,左耳被削去半截,包扎的布条还在渗血。
“说!”陈得功声音低沉,带着杀意。
“回……回参将大人!”把总跪地磕头,语无伦次,“昨日,杨振鹏那狗娘养的反了!开了北门,迎安庆贼军入城!赵游击……赵游击被擒,不知生死;弟兄们死的死,降的降,只有我们两百多人拼死杀出南门……”
陈得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昨日率一万兵马从祥云急行军至此,距离楚雄只剩二十里。原本计划今日抵达,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安庆军——这是临行前福兆总兵亲口交代的战略。
可现在……
“杨振鹏的人马呢?”他强压怒火。
“也反了!跟着安庆军一起围杀我们!”另一个溃兵哭嚎,“参将大人,楚雄城头现在插的是狼头旗,安庆贼军至少有三万人啊!”
一万对三万。
陈得功闭上眼,脑海中飞快计算。安庆军新得楚雄,士气正盛,且以逸待劳。自己这一万人奔波数日,已成疲兵。此刻过去,无异送死。
“大人,怎么办?”一名游击凑过来,声音发颤,“要不……我们先退回祥云,等福总兵主力?”
陈得功睁开眼,目光如刀:“退?往哪退?”他手指向北,“楚雄一失,昆明门户洞开。我们若退,安庆贼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省城!到时候朝廷问罪,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游击哑口无言。
“传令!”陈得功咬牙,“全军拔营,退兵二十里,在落凤坡扎营据守。落凤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在此拖住贼军,同时快马向昆明、大理求援!”
“可是大人,落凤坡……”副将欲言又止。
“昨日我们不是刚从那经过吗?”陈得功冷笑,“那地方两面是山,中间一条官道。贼军若敢来攻,正好借地形消耗他们!”
他翻身上马,环视乱哄哄的营地:“都听好了!楚雄虽失,但我们还有一万精兵!落凤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住三日,援军必至!到时候反攻楚雄,人人有赏!”
勉强提振的士气让清军开始收拾行装。辰时初(7点),一万人马拔营向南。前锋五百骑兵探路,中间是步卒主力,后队押着粮草辎重。
陈得功骑在马上,心中却隐隐不安。他回头望向楚雄方向,晨雾中那座城池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杨振鹏……”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等老子破了贼军,定将你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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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落凤坡北侧山脊。
马云趴在岩石后,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烟尘。这位三十出头的近卫师师统制,面庞如刀削斧凿,左眼下方有道箭疤——是去年成都攻城战时留下的。
“师座,清军前锋已过鹰嘴石,距此五里。”斥候低声道。
马云放下望远镜,嘴角咧开一个森冷的弧度:“果然回来了。”
他身后的山坡上,五千近卫师精锐静静潜伏。所有人都穿着与山石同色的灰褐色罩衣,趴伏在灌木丛、岩缝、壕沟里。最前排的一千五百人,手中握着的是崭新的德莱塞m1841针击步枪——枪身比燧发枪长出一截,枪机处有明显的击针凸起结构。
这种枪是军械局这几个月新生产的,一共五千支。余盛全部配给了近卫师,马云带的这个加强旅分到了一大半。
但新枪有麻烦:纸壳定装弹的闭锁不严,射击时后坐力奇大,经常有火药燃气从枪机缝隙喷出,灼伤射手脸颊。三天前的试射中,就有十几个士兵被烫得满脸水泡。
“都听好了!”马云压低声音,传令兵将他的话一层层传递下去,“等清军全部进入谷地,听我哨响,第一轮齐射打马队!第二轮自由射击!三轮打完,立刻上刺刀冲锋!记住——枪口压低,脸离枪机远点!谁他妈再被烫成花脸,回去扫一个月茅厕!”
士兵们无声地咧嘴笑。有人摸了摸脸上刚结痂的烫伤,心有余悸。
时间一点点流逝。
已时初(9点),清军前锋骑兵进入谷地。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马上骑士东张西望,还算警惕。
马云纹丝不动。
骑兵队过去了。接着是步兵主力,一万人的队伍拉成长长一列,旌旗招展。士兵们显然疲惫不堪,许多人拄着长矛当拐杖,队形散乱。
陈得功骑在队伍中间,不断催促:“快!快!到落凤坡扎营,今晚就能睡个安稳觉!”
他完全没意识到,昨日经过时还空无一人的两侧山坡,此刻露着五千双眼睛。
当清军后队粮车也进入谷地时,马云缓缓举起右手,手中握着一枚铜哨。
他深吸一口气。
“哔——!”
尖锐的哨声撕破山谷的寂静。
下一瞬,地狱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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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齐射。
一千五百支德莱塞步枪同时开火。
那声音不像是火铳的轰鸣,而是一种更尖锐、更密集的爆裂声——仿佛一千五百个爆竹在耳边炸响。白色的硝烟从山坡各处腾起,瞬间形成一片雾墙。
谷地中的清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骑兵队首当其冲。
铅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德莱塞步枪用的纸壳定装弹,装药量比清军的火绳枪大得多,铅弹初速更高,穿透力极强。一个清军骑兵被击中胸口,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棉甲被破开一个拳头大的坑,背后炸开碗口大的血洞。
马匹更是惨嚎连连。铅弹打断马腿,撕开马腹,穿透马颈。鲜血如喷泉般迸溅,将黄土路面染成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