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八月八日,川西平原的秋老虎仍在肆虐,正午的日头烤得地面发烫,黄家镇外的官道上,尘土被马蹄踏得飞扬,遮天蔽日。雅州参将吴桂勒住马缰,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粗重的白气。他身后,二千雅州援兵排成松散的阵列,士兵们大多光着膀子,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手里的刀矛被晒得发烫,不少人嘴唇干裂,不住地舔舐。
“将军,前面就是黄家镇,过了镇子再走三十里,就能望见成都城了。”亲兵队长赵九凑上前,声音沙哑。他的凉帽歪在一边,额头上缠着的布条已经被汗水浸透,渗出淡淡的血痕——那是路上遭遇大股乱民留下的伤。
吴桂点点头,目光投向黄家镇的方向。镇子不大,依河而建,低矮的土坯房错落有致,只是此刻镇口静得出奇,连一丝炊烟都没有。“不对劲,”吴桂眉头紧锁,“传我将令,刀盾兵在前,火枪兵两翼展开,缓步推进,注意警戒!”
命令刚传下去,镇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紧接着,一面绣着“周”字的红旗从镇子里升起。安庆军第一师第一旅旅帅周虎一身黑色棉甲,腰挎腰刀,站在镇口的土台上,身后是一千严阵以待的士兵。刀盾兵列成紧密的方阵,盾牌竖起,如同一堵移动的墙;火枪兵藏在刀盾兵身后,枪口对准了雅州援军;十门小炮架在土台两侧,炮口黑洞洞的,透着寒意。
“姓吴的,此路不通,劝你早早退兵,免得白白送死!”周虎的声音洪亮,借着风势传到吴桂耳中。
吴桂冷笑一声,拔出腰刀:“逆贼猖狂,我乃大清参将,奉旨驰援成都,岂会惧你?将士们,杀贼!”
“放!”周虎率先下令。十门小炮同时轰鸣,炮弹呼啸着飞向雅州援军的阵列。雅州军士兵猝不及防,不少人被炮弹击中,肢体飞溅,鲜血染红了地面。惨叫声此起彼伏,阵列瞬间乱了几分。
“火枪兵还击!”吴桂大喊。雅州军的三百余支火铳同时开火,铅弹飞向镇口的安庆军。但安庆军的刀盾兵早已做好防备,铅弹打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大多被挡了下来,只有少数几发命中了没有盾牌掩护的士兵,造成了零星伤亡。
双方就这样在黄家镇对峙起来,火炮和火枪交替射击,铅弹和炮弹在空气中穿梭。雅州军的火炮只有五门,威力远不如安庆军,几轮射击后,一门火炮被安庆军的炮弹击中,炮身炸裂,炮手当场身亡。
“不能再这样耗着了!”吴桂看着手下士兵不断倒下,心疼不已。他知道,再拖下去,只会被安庆军慢慢消耗殆尽。“刀盾兵掩护,步兵冲锋,拿下黄家镇!”
雅州军的刀盾兵举着盾牌,一步步向前推进,身后的步兵紧紧跟上,嘴里喊着“杀贼”的口号,试图冲进镇子里。安庆军的火枪兵不断射击,铅弹穿透盾牌的缝隙,夺走一个个生命。雅州军顶着巨大的伤亡冲到近前,刚要进行弓箭抛射,安庆军的刀盾兵突然发起反击,双方撞在一起,展开了惨烈的肉搏。
吴桂提着刀,亲自冲在前面,一刀砍倒一个安庆军士兵。但安庆军的士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雅州军的士兵虽然勇猛,却大多是临时征召的乡勇,战斗力相差甚远。赵九护在吴桂身边,左臂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却依旧挥舞着钢刀,挡住一个个攻来的敌人。
激战半日,太阳渐渐西斜。雅州军已经伤亡近半,二千人只剩下一千出头,吴桂的左臂也被长矛刺伤,力气渐渐不支。他看着身边倒下的士兵,看着安庆军依旧整齐的阵列,知道此战很难取胜。“撤!快撤!退回雅州!”吴桂大喊着,带着残余的士兵,狼狈地向后撤退。周虎没有追击,只是站在镇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同一时刻,嘉定城外的官道上,嘉定知府陈彪率领的一千援兵正急匆匆地赶路。陈彪年近五十,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知道成都被围,情况危急,一路催促士兵加速前进,恨不得立刻飞到成都城下。
八月九日清晨,队伍行至一处山谷,突然听到两侧山坡上响起喊杀声。林明率领的安庆军第二师第一旅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砸下。嘉定军毫无防备,不少人被砸中,当场身亡。
“快,列阵抵抗!”陈彪大喊着,试图组织士兵反击。但山谷狭窄,士兵们挤作一团,根本无法展开阵列。安庆军的弓箭和火枪不断射击,嘉定军士兵纷纷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林明手持一把雁翎刀,冲在最前面,一刀砍倒一个嘉定军士兵,鲜血溅了他一身。他的士兵们如同猛虎下山,一个个奋勇杀敌。嘉定军的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扔下武器,掉头就跑,有的则跪在地上投降。
陈彪挥舞着宝剑,斩杀了几个逃跑的士兵,试图稳住军心。但混乱已经蔓延,士兵们根本不听指挥。一支羽箭射中了陈彪的大腿,他踉跄着摔倒在地。亲兵想要扶起他,却被一发铅弹射中后心。陈彪看着越来越近的安庆军士兵,闭上眼睛,心中满是绝望。
最终,嘉定援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二百人侥幸逃脱,一路狂奔,逃回了嘉定。
而此时,松潘土司桑吉正率领着三千土司兵,慢悠悠地走在赶往成都的路上。土司兵们大多穿着破烂衣服,赤着脚,背着弓箭,手里拿着弯刀,一个个面色黝黑,身材高大。他们常年生活在高原,不善平地行军,加上路途遥远,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成都已经被安庆军合围,还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驰援。
桑吉骑在一匹战马上,手里拿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他对清廷的命令向来阳奉阴违,这次驰援成都,也是迫于压力。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时不时让士兵们打猎补充给养,丝毫没有紧迫感。“别急,成都那么大,城墙那么高,贼军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咱们慢慢走,到了成都,正好捡个便宜。”桑吉对身边的头目说。
头目点点头,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土司说得是,到了成都,说不定还能捞点油水。”
成都城内,四川总督徐泽醇正站在北门城头,眉头紧锁。他已经收到了雅州和嘉定援军溃败的消息,心中满是焦虑。成都的守军加上临时征召的乡勇,总共不过一万二千人,而城外的安庆军,号称五万,实际兵力怎么着也有二三万人,兵力悬殊。
“大人,贼军已经合围了成都,东、南、北三面都被他们封锁了,只有西门外暂时没有贼军主力,但也有游骑活动。”成都总兵王绰走到徐泽醇身边,低声说道。王绰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一身镶红色棉甲,手里的长刀握得紧紧的。
徐泽醇叹了口气:“松潘的土司兵呢?怎么还没到?”
“回大人,派去联络的人还没回来,估计还在路上。”王绰回答。
“唉,指望他们,怕是指望不上了。”徐泽醇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城外。安庆军的营地连绵数里,旗帜飘扬,营地里不时传来鼓声和士兵的呐喊声,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大人,咱们也不是没有胜算。”王绰安慰道,“成都城墙高大厚实,护城河宽阔,贼军想要攻进来,也没那么容易。咱们府库里还有足够的火药和箭矢,只要将士们齐心协力,守住成都不成问题。”
徐泽醇点了点头,他知道王绰说得有道理,但心中的焦虑却丝毫没有减少。他转身看向城头的士兵,他们大多面带疲惫,眼神中透着恐惧。连续几天的紧张防守,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传我将令,让士兵们轮流休息,补充体力,同时加强城头戒备,一旦发现贼军异动,立刻禀报!”
“是!”王绰躬身应下,转身离去。
徐泽醇的目光落在了城墙下的百姓身上。不少百姓聚集在城根下,脸上满是惶恐。他们听说了安庆军的残暴,担心城破后会遭到屠戮。徐泽醇心中一沉,他知道,民心向背至关重要,一旦民心涣散,成都就真的守不住了。“让人去安抚百姓,告诉他们,有我徐泽醇在,一定能守住成都,保他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