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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成都,寒气依旧刺骨。贡院街自三更起便已人声鼎沸。一千五百多名士子,将分两批于上、下午入场,纵是如此,队伍依旧排得老长,蜿蜒如龙。

衙役们在街边临时搭起的“暖棚”外大声呼喝,维持秩序。所有士子都需进入暖棚,由专人搜检。“解开衣襟,脱下鞋袜!考篮内物事一一验看!”衙役头目声音沙哑却严厉,“糕点切开,水囊试饮!片纸只字不得携入,违者立革功名,永不叙用!”

杨锐排在上午场的队伍里,裹紧了棉袍。他亲眼见自己前面的一位士子因夹袄内衬里疑似藏有字条而被反复盘查,那士子吓得面无人色,很快在一阵哭嚎求饶声中被衙役架走。杨锐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压下,坦然接受检查,暖棚内虽比外面暖和,但脱下衣物时仍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经过严苛的搜检,杨锐终于踏入了贡院。院内古柏参天,虬枝盘桓,即使在冬日也透着一股肃穆。一排排低矮的号舍依着甬道整齐排列,青砖灰瓦,密密麻麻,犹如蜂巢,又似牢笼。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尘土和石灰混杂的奇特气味。

他按照号牌指引,找到了“天字七十三号”。号舍仅容一人转身,靠墙一张窄小的木板充作书桌,一把硬木椅子,角落里放着一个新制的、散发着桐油味的马桶。杨锐放下行李,将笔墨纸砚一一取出,在狭小的桌面上摆放整齐。坐下时,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气,试图平复如擂鼓般的心跳。

辰时初刻,锣声三响,考题发下。

偌大的贡院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余纸页翻动与研墨之声。片刻后,落笔的沙沙声渐起,如同万千春蚕食叶。

杨锐展开试卷,看到“民为邦本论”五字,并未急于下笔。他想起赴考途中见到的川北景象,战火虽熄,疮痍未复,百姓在寒风中瑟缩的身影。他提笔蘸墨,引《尚书》“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开篇,随即笔锋一转,结合所见民生之多艰,论述为何“民本”在当下不仅是治国圭臬,更是恢复四川元气、稳固安庆军根基的急务。行文朴实,论证严谨,力求言之有物。

何崇政看到题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几乎未加思索,笔走龙蛇,字迹刚劲如刀。他通过引经据典,直抒胸臆,陈述胥吏之害、苛捐杂税之弊,痛陈“民本”不立,则邦国必倾,官逼民反的道理。字里行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与批判的锋芒。

王兆僖则谨慎得多。他先在草稿纸上列出纲要,方才动笔。他引古证今,从《周礼》的保息六养谈到前朝的一条鞭法,论述“民本”不能止于空谈,必须通过清丈田亩、规范税赋、抑制豪强等具体制度落到实处。文章结构严谨,层层递进,虽无惊人之语,却透着实用的考量与对制度建设的重视。

第二日的算学考题,让许多只知诵读诗书的士子愁眉不展。丈量不规则田亩、核算长途转运的粮秣损耗、计算筑堤土方……这些贴近实际的内容,让号舍中不时传来低声的叹息和懊恼的嘟囔。

杨锐心下稍安。他年少时,曾主动帮族中账房先生打理事务,学过珠算,这些题目虽繁难,却还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沉下心来,在草稿纸上仔细演算,确保每一步都清晰准确。

王兆僖更是得心应手。他家经商,算盘和账目是基本功,他甚至通过家中商号,接触过一些西洋的算术方法,解题思路更为灵活,速度也比旁人快上不少。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何崇政。他并无家学渊源,但此刻下笔沉稳。原来他早年漂泊四方,深感学问需经世致用,曾系统钻研过《九章算术》等典籍,于数术一道颇有心得。他答题逻辑清晰,步骤分明,虽不如王兆僖迅捷,却也毫无滞涩。

最后一日,考的是施政应用,要求针对四川现状,提出一项具体的民生治理策略。这真正考验士子们的见识、格局与实干才能。

杨锐提出“士绅协治与通商惠工策”。他深知地方士绅能量巨大,若不能善加引导,便是阻力。他主张由官府主导,设立“乡贤”名誉制度,辅以适当的税赋优惠,鼓励士绅出资参与修路、兴学、建义仓等地方公益。同时,他建议由大都督府统一铸造足色新钱,稳定币值,杜绝劣钱流通;并减免商税,修葺通往湖广、陕西的古道,吸引外商,促进商贸繁荣。

何崇政写下“吏治澄清与交通双兴策”。他开篇便直言不讳:“民生之困,半在天灾,半在吏治!”强调当务之急是设立独立于地方行政体系的监察御史,明察暗访,严惩贪腐,确保减租减息、轻徭薄赋之策能真正惠及黎庶。同时,他大力倡议集中民力,修复金牛道、米仓道等关键驿路,疏浚长江支流航道,使“货畅其流,物尽其用”,从根本上改善民生。

王兆僖的“仓储与教化固本策”则更显稳健与长远。他认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主张在各州县普遍设立“常平义仓”,丰年购进粮食储存,荒年平价粜出或开仓赈济,以稳粮价、安民心。与之配套,应在乡间广设蒙学,不仅教孩童识字明理,更传授基础的农桑、算术知识,从根本上开启民智,为国家培养有用之才,稳固统治根基。

考试期间,一个深夜,余盛在徐鸿福的陪同下,悄然来到灯火通明的阅卷房。

油灯下,十数位被严格选出的阅卷官正伏案疾书,偶尔因某份试卷而低声交换意见。见到余盛,众人欲起身行礼,被他摆手制止。

他自行拿起几份已被列为上等的试卷翻阅。先看的便是何崇政的经义试卷,那笔锋如刀,字字力透纸背,观点犀利,直指时弊。“此人心中藏着一团火,见识不凡,是柄利刃。”余盛低声对徐鸿福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与了然。他依稀记得后世一些零散记载中,咸丰年间的李蓝起义军里,似乎有位绰号“何蚂蚁”的谋士,能文能武,想必就是此人了。

接着,他仔细看了杨锐的施政策论,微微颔首:“引导士绅,铸造新币,修路通商……此子眼光务实且长远,懂得借力打力,是块善于经营的好材料。”

再看王兆僖的试卷,他赞许点头:“仓储教化,固本培元。此人心思缜密,行事必然稳妥,善于构建长久之策。这三人,皆是可造之材,各有千秋。”

三天的煎熬转瞬即逝。当监考官宣布考试结束的锣声敲响时,士子们纷纷放下笔,脸上交织着极度的疲惫与解脱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