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说完这番话,一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样子,头颅无力地垂下。
就在青年与玄衣男子以为他已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准备上前将其制住之时——
苦行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的金芒!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双手猛地合十,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古老的梵音音节:
“?unyatā(空)!”
嗡——!
他周身残存的金红佛光与溅落的鲜血仿佛被无形之力引动,骤然沸腾燃烧起来。
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不惜一切代价的力量从身上绽出,如佛陀最后的怒目,又似星辰陨灭前的最后光华。
刺目的金红色光芒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并化作一道强横无匹的冲击波,呈环形向四周急速扩散!
“小心!”
青年与玄衣男子脸色同时一变,没想到这和尚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决绝的一击。
这是燃烧了某种本源,甚至可能是以永久性损伤为代价的遁术或阻敌之法。
两人不敢硬接苦行僧突如其来的这一招,下意识地身形急退,同时挥动长剑布下层层剑幕护住自身。
轰!!!
金红冲击波与剑幕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灵力将地面刮去厚厚一层,烟尘冲天而起。
待到光芒稍歇,烟尘渐落,青年与玄衣男子凝神望去。
原地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浅坑,以及几片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破碎僧袍碎片。
苦行僧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佛力与血腥气,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以及那不惜代价的……逃离。
青年挥袖散开眼前的尘埃,走到那浅坑旁,捡起一片染血的僧袍碎片,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料,眼神复杂难明。
“燃烧精血,自损根基的遁法……这和尚,对自己倒是够狠。”
玄衣男子收剑入鞘,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也透着一丝凝重。
青年收回打量那片染血僧袍碎片的目光,转而落在黑衣男子手中那柄刻着“忘尘”二字长剑上,眼神意味深长,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
“若说狠,放眼天下,谁人能出你左右呢?纪道友。”
纪庸自然听出了他话中所指,那张冷峻如冰雕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仿佛提及的只是与己无关的闲闻轶事。
他不接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玄衣墨发,与周遭尚未平息的混乱气息格格不入,自成一片孤绝的领域。
青年见他这般反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险些被镇压的人不是他:
“纪道友,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恐怕在下今日就要命丧黄泉,被那和尚超度往生喽。”
纪庸终于动了,他抬起眼睑,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青年,声音冷淡也意有所指:
“那和尚心神俱疲,未必看得分明。我倒是看得清楚,我若是再晚来片刻,恐怕……那和尚连施展这血遁之术的机会都不会有吧。”
这次,轮到青年沉默了。
青年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即化作一抹更深沉难测的意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那双看向纪庸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锐利。
见他不答,纪庸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
“换言之,我若是来晚一步,那和尚才真是倒了大霉。
你藏在袖中的那几枚‘青蚨子母钱’一旦亮出来,就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活路吧?”
“毕竟,一个费尽心思将自己造成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恐怕不会,也不能让任何可能窥破你根脚的人……继续活下去。”
荒原之上,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一个面带讥微笑却眼神冰冷,一个面无表情可言语如刀,彼此之间弥漫开一种比刚才与苦行僧搏杀时更加危险和紧绷的气氛。
青年眉毛倏然挑起,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很快又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
他上下打量着纪庸,嘴上反唇相讥:
“呵呵……无情道,果然名不虚传。
杀妻、弑师、叛宗……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做得是干净利落。
讥讽嘲笑、洞察人心的本事,看来也是登峰造极,不在话下啊。”
纪庸周身的气息似瞬间又冰冷了数分,眉宇间那道若隐若现的道纹闪过一丝极淡的光芒。他并未动怒,只是看着云逸风:
“大道无情,唯斩因果。过往种种,皆如尘埃。
倒是云道友你,或者说,不知该如何称呼的道友?
藏头露尾,连真容都不敢示人,行事却步步算计,招招狠绝。
换个地方依旧能搅动风云,今日种种,恐怕都在你计划之内吧。”
云逸风心中凛然,面上笑得更加云淡风轻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虽无刀光剑影,却有无形的锋芒在碰撞。
他们都清楚对方的底细至少一部分,也都明白此刻需要对方的力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提防、互相试探,甚至言语交锋,寸步不让。
短暂的沉默后,纪庸率先移开目光,望向苦行僧遁走的方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他受了致命伤,遁不远。追,还是就此作罢?”
云逸风也收敛了戏谑之色,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穷寇莫追,何况是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和尚。
他最后那一下,怕是损了根本,短时间内构不成威胁了。
我们的目标,不此处。”
纪庸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那份根深蒂固的互相看不惯与警惕,始终横亘其间。
旷野的风再次吹过,卷动着两人的衣袂。
一个玄衣如墨,冰冷孤绝;一个青袍淡然,内藏锋芒。他们并肩而立,却仿佛隔着无形的鸿沟。
云逸风整理了一下衣袍,又变回了那副温润聪慧的青年模样,仿佛刚才与纪庸针锋相对的不是他。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
“走吧,纪道友。前路漫漫,还得仰仗你的‘斩红尘’开路呢。”
纪庸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转身,墨发玄衣的身影率先化作一道流光,向南瞻部洲中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