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子来得巧!”李氏的老太君身着华丽厚重的深紫色锦袍,袍上绣着繁复的云纹图案,双手拄着那根精美的兽头杖,脸上堆着看似和善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兽头杖的杖头,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刚煮好的黑熊,这掌心血髓最是滋补……”
陈家瑞一袭玄色劲装,身姿挺拔,他目光冷峻,扫过那冰雕长案。熊掌盛在金盘里,“开城门,放百姓过江。”他单刀直入,没有丝毫的拖沓。
洞庭湖的冰面上,三十余架鎏金雪橇整齐地围成半圆。
琅琊王氏家主王崇山身着一件狐毛大氅,双手揣着手炉,大氅的下摆不经意间扫过冰层下冻僵的流民面孔。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公子张口便要开城门,可知如今临安城是谁说了算?”
陈家瑞微微皱眉,靴尖用力碾碎脚下的冰碴,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冷笑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绝:“武圣血脉能镇冰,自然也能破冰。若不开城门,半日!若百姓仍困城中,我便让这八百里冰原,化作鱼虾巢穴!”
“陈公子莫要危言耸听!八百里的冰封,岂是你说化就化?”李氏的老太君坐在精美的座椅上,一边拨弄着翡翠暖炉,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老身倒觉得这八百里冰原,比大夏江山还稳固些。”
“老太君活的时间太久了,什么都如您所想,您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陈家瑞不软不硬地回应,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
“放肆!”李氏老太君怒目圆睁,将兽头杖重重地重击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身后的私兵立刻手持长刀,横刀拦在车前,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你陈家早不是当年的武圣门庭!血脉枯竭的丧家犬,也敢威胁士族?”
“您既然不怕,又觉得我血脉耗尽。只管不同意就是,何须废话?半日后冰消雪融,且看这些镶金裹玉的棺材沉不沉得!”陈家瑞毫不畏惧,轻笑着反驳道。
“陈公子好大的口气!莫要忘了,这洞庭湖面上还有你陈家的几个血亲。”王崇山手中暖炉的炭火映得他满面油光,他眯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要我开城门?”王崇山将靴尖碾过冰面,冰层下尸首的面孔在重压下扭曲变形。“这些贱民涌出来踩坏冰道,耽搁了世家行程,你担待得起么?”
“你到底是怕流民抢道还是怕没人牵制饕餮卫?”陈家瑞目光锐利,一语道破王崇山的心思。
李氏老太君忽然咳嗽两声,她用龙头杖尖戳着冰层下妇人尸骸,不屑地说道:“瞧瞧,逃难还抱着婴孩,这种累赘救来何用?”
“为何要救?”陈家瑞怒极反笑,他大声地描述着临安城里的景象,“白发老丈用牙齿撕咬铁链,满嘴鲜血滴在孙儿冰冷的额头上,总角女童在寒风中瑟瑟摇晃……”
王崇山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陈公子真该去瓦舍说书!”
“为何弃百姓于死地?”陈家瑞眼睛赤红,充满了愤怒和悲痛,他拔剑指向冰层下蜷缩的妇孺,“他们本是该被庇护的夏朝子民!”
“子民?”王崇山嗤笑一声,掀开车帘,露出塞满金玉的厢柜,那金玉在月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逃难还背着祖宗牌位的贱民,配与我等同路?”他忽然压低嗓音,凑近陈家瑞说道,“陈公子不如入我琅琊王氏,保你血脉不绝...”
李氏老太君慢悠悠地说:“老身倒要请教,武圣血脉还能撑几时?”她突然按下兽头杖上的暗扣,数根银针如闪电般直取陈家瑞丹田。
陈家瑞反应迅速,侧身敏捷地避过毒针,但喉间还是涌起一股腥甜。他强忍着不适,冷笑道:“够撑到诸位喂鱼。”
“老身倒想试试看。”李氏老太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
“老太君不必费心试探,我早与洞庭君说好。今日里不管我活还是不活,城门半日内不开,这冰层也没有必要存在了。”陈家瑞大笑着说,声音在冰面上回荡。
世家们听了,不禁交换了一下眼神,李氏老太君忽然堆起笑容:“陈公子心系苍生,老身佩服。”
两个时辰后,世家们“勉强”达成共识。王氏家主王崇山亲自拿出玄铁虎符,递给陈家瑞:“持此符可调城门守军。”然而,虎符内侧却涂着幻麻散,只要触肤便会迅速进入经脉。
见陈家瑞接过虎符之后,王崇山给了侍卫一个眼神。“速去城门协助开闸!”
待陈家瑞离去,王崇山一脚踢翻暖炉,夜明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让东门那帮蠢货做个样子,绞盘升到一半就卡死!”王崇山恶狠狠地说道。
“车队改走鹰嘴峡,我们避开那些饕餮卫的口粮。”管家笑着展开舆图,手指向鹰嘴峡的方向。
城门绞盘前,寒风呼啸而过。
“虎符是假的!”叫王虎的守将,满脸狰狞地狞笑着,双手高高举起连弩,恶狠狠地吼道,“私自传令,乱党陈怀瑾私通妖狐,杀!”
陈家瑞神色镇定,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王虎。
王虎被这目光看得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陈家瑞身侧的王家侍卫上前一步,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与王虎攀谈起来。他们交谈的话语,在风中缠绕。
陈家瑞心里清楚,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可他自己根本没办法打开城门,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小丑一样耍着把戏。
王虎摩挲着怀中那块新得的温润和田玉佩,假意配合着,扯着嗓子喊道:“末将这就开闸!”
“嘎吱——”
青铜绞盘开始缓缓转动,撕裂了寒夜的绝望。
挤在门洞里的流民们,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一个货郎手中的火折子不小心坠地,微弱的火光映出了千百张凝固的面孔。
他们皲裂的嘴唇哆嗦着,冻肿的眼眶里凝着不敢落下的泪。
“升...升闸了!”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哭嚎,瞬间炸开了人群的情绪。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眼中满是决绝的将怀中的婴孩高高举过头顶,任由冰碴割破自己的掌心,声嘶力竭地喊道:“儿啊记住!那是活路!”
一位老丈噗通一声跪地,额头在地面上磕出了朵朵血花,嘴里不停念叨着:“神仙显灵...神仙显灵啊!”可他身后歪斜的板车上,老伴的尸身突然滑落,僵硬的指节仍保持着推车的姿势。
闸门缓缓抬升了六七寸,寒风如同饥饿的野兽,卷着城外冰原的雪沫扑了进来。
人群瞬间疯了似的向前涌动,最前排的少年被挤得紧紧贴在铁闸上。他的脸颊有一块紫色的瘢痕,却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兴奋地喊道:“能出去了!阿姐我们...”
抬升的闸门猛然顿住,冰屑混着铁锈簌簌砸落。
少年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的左腿正卡在闸门与地面的缝隙间,胫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继续转啊!”独眼铁匠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扑向门闸,他那布满冻疮的手掌颤抖着摸着铁闸,声音带着哭腔:“再升一点就能...”
寅时三刻,城门绞盘“吱呀”卷起两丈后便轰然卡死。
王虎抱臂冷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铁索年久失修,末将实在无能为力!”在他身后的冻土下,埋着被斩断的绞盘链条。腰间新佩的羊脂玉带扣,在月光下泛着王氏家徽的暗纹。
洞庭冰道上,二十架雪橇悄然转向。
王氏管家正用匕首仔细地刮去车架徽记,嘴里嘟囔着:“改走鹰嘴峡,让那傻子在城门喂饕餮卫!”
妇孺们的哭嚎声撕破了夜空:“求军爷抬闸!”
陈家瑞目眦欲裂,愤怒地暴喝:“这便是世家的承诺?”
“用尸体垫!把闸门顶起来!”独臂镖师突然喊道,他将自己的脊背卡进闸缝。千斤铁闸压得他口鼻喷血,他艰难地转头,对身后的妻儿说:“快...快爬...”
货郎突然暴起,恶狠狠地将身旁的富商推入闸底,大声吼道:“你箱笼里的金条呢?拿出来垫命啊!”
“让我孩子过!”披发妇人突然扯开衣襟,将婴孩塞向缝隙。
“他们能走!我们也能!”人群突然化作嗜血兽群。老丈被推搡着撞上铁刺,肠肚挂在利齿上。少年掰断自己卡住的残腿,爬行时在冰面拖出蜿蜒血痕,嘴里还念叨着:“阿姐...阿姐还在车里...”
王虎双手抱拳,散漫地对陈家瑞躬身,假惺惺地说:“陈公子,不是我们不开。实在是出了问题,不若我先去禀告我家家主再做打算如何?”
陈家瑞怒目圆睁,抽出王虎佩戴的长刀,手起刀落,一把斩下了王虎的头颅。他大声喝道:“城门不开,我看谁敢走?”
“可是锁链已经断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陈家瑞眼神冰冷,如同寒夜中的冰霜,一一扫过绞盘锁链前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那就用人力拉,城门不开,诸位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