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去没多久,裴藏舟突然感到腰间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着他的伤口。
他连忙在昏黄的油灯下解开衣襟,只见三道紫黑色的抓痕正不断地渗出腥臭的黏液。
这是三天前他与豺狗精搏斗时留下的伤痕,尽管已经上了药,伤势却丝毫没有好转。
“蠢书生!”一声怒喝突然传来,紧接着雕花窗猛地被撞开,一个火红的毛团如炮弹一般滚进了满地的月光之中。
胡三娘抖动着沾满夜露的耳朵,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道:“城东药铺的那个尸傀真是太狡猾了,害得姑奶奶我断了两根尾毛……”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一双狐瞳紧紧地盯着裴藏舟腰间的伤口。
圣人书读多,把脑子读腌了?窗沿传来脆响,火红狐狸叼着药包跃上案头,金瞳扫过他浸血的腰带,伤成这样还能坐得笔直,你们读书人是属石头的?
裴藏舟见状,手忙脚乱地想要掩住衣襟,声音生硬地问道:“你……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团红雾骤然炸开,眨眼间,胡三娘已经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面前,并且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他的腕脉。
“别动!姑奶奶可不想半夜去乱葬岗捡尸。”
染血的布帛剥离皮肉时发出黏腻声响,她忽然“啧”了一声——伤口深处已见森森白骨。
“小伤而已。”书生欲遮,却被狐爪扣住腕脉。
少女指尖燃起幽蓝狐火,沿着经络游走探查:“肝脉滞涩,肺经染毒,再拖三日就得去阎王殿讲你的仁义道德了!”
“不要命的。”胡三娘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愕和恼怒,“这可是豺狗精的本命毒,你当是蚊子叮出来的包?”
说罢,她的三条尾巴如孔雀开屏一般轰然张开,瞬间将门窗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缝隙。
胡三娘的獠牙刺破了朱唇,露出了里面尖锐的牙齿,她恶狠狠地盯着裴藏舟,厉声道:“给我躺下!”
书生还想要继续挣扎,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捆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定睛一看,原是一条毛茸茸的狐尾,正像绳索一样缠绕在他的身体上。
他知道胡三娘对他并无恶意,也不想用浩然正气去伤她。
胡三娘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书生。
她轻轻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金红色的血液从她的指尖滴落下来,正好落在了书生的伤口上。
刹那间,那滴血液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燃起了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裴藏舟闷哼一声,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粗麻中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强忍着疼痛,看着胡三娘,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闭嘴!”胡三娘的声音冷冰冰的,她的狐尾尖迅速地扫过裴藏舟那惨白的嘴唇,让他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就当我日行一善吧。”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烛火突然“啪”的一声爆开了灯花,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裴藏舟吓了一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胡三娘的身上。
烛光映照下,胡三娘耳垂上的明月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仿佛在随着她的呼吸而跳动。
裴藏舟赶紧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胡三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裴藏舟的举动,她突然将手中的紫参塞进了裴藏舟的嘴里。
“你们这些圣人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那是偏见。”她的语气依然冷淡,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让人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生气。
她开始动手为裴藏舟包扎伤口。她的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抚弄琴弦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好。
还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看起来有些笨拙,但又透着一丝可爱。
“这参是姑奶奶我从乱葬岗挖来的,爱要不要!”胡三娘把紫参塞进裴藏舟的嘴里后,没好气地说道。
五更鸡鸣时,伤口已覆上墨绿药膏。
裴藏舟整理衣衫时,发现袖袋多了个锦囊,里头装着晒干的祝余草,叶脉间还沾着红狐毛。
“剩下的药。”红影掠过窗棂,话音散在晨雾里,“敢扔了就叼你脖颈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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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片猩红。
周显手持陌刀,刀身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地擦拭着陌刀,每一次擦拭都能听到刀锋与青石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这位独眼汉子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但却透露出一种对陌刀的极度熟悉和依赖。
陌刀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布巾在擦拭过程中也渐渐被染成了暗红色,铁鳞甲的缝隙里嵌着一些碎骨。
所谓恶鬼怕恶人。
周显的刀斩杀过许多人,上面缠绕着浓厚的戾气,一般的邪物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青州虽然路远,可我也走的多。就交给我罢。”周显将陌刀重重地插进地面,只听“咔嚓”一声,地面上的砖石应声裂开,裂缝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他的目光转向周砚,铁甲包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他,问道:“只是这小子——当真不随我们走?”
白若月站在一旁,她的衣袂被晚风轻轻掀起,露出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她的目光平静如水,转头看向摘星楼的方向,那里腾起的黑烟正将天幕染成一片暗紫色。
“人各有志。”白若月轻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少年周砚紧紧地攥着腰间挂着的鲁班锁,那是父亲送他出来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物品。
废墟堆里半截焦黑的梁木突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仿佛是被压抑许久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释放。他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半截梁木。
“我要亲眼看着摘星楼塌干净!”他的声音在这片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狠厉。
他的目光渐渐从那半截梁木上移开,落在了远处那片还在冒烟的废墟上。“那些把活人当柴火烧的术士……”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压抑,“我得等父亲从火场里爬出来。”
白若月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张被烟灰和汗水染得脏兮兮的脸,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露出一种决绝和坚定。
“好吧。”白若月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转身离去。她的素色裙裾如同翩翩起舞的仙子,轻轻地扫过满地的瓦砾,却不沾半分尘埃。
这两日以来,他一直默默地跟在白若月的身后才真正认识到那个看似温柔的女子,其武力竟然也是如此的高超。
尤其是这两日,周显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让他如芒在背。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当时的他还觉得自己威风凛凛,信誓旦旦地说要“挺身而出,保护二人”。
少年人的神经本就脆弱,又怎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呢?
周砚眼睁睁地看着白若月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的懊恼和自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当白若月提出要送他去青州时,他的心中莫名的有一股气。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少年人可怜的自尊心让他倍感屈辱,
他一脚踹向了脚边那只破旧的瓦罐。
那瓦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片。
“我不走!”他的脖子梗得笔直,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的摘星楼。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的狠厉,“我爹的尸骨还没刨出来呢,谁也别想让我挪窝!”
周显转身离去。
白若月说完“好吧”之后,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径直朝着朱雀大街走去。
周砚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一丝血丝从指甲缝里渗了出来。
他浑然不觉疼痛,只是胡乱地在裤腿上抹了一把,然后便小跑着去追赶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
街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具无头尸首,那腐臭的味道和浓烈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一股恶臭的洪流直往人的脑门里冲。
周砚连忙用袖口捂住口鼻,脚下却感觉黏糊糊的,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分心的瞬间,前头的白若月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周砚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情况,身体由于惯性仍然在向前冲,眼看着就要撞在白若月的背上。
周砚猛地刹住了脚步,由于距离太近,他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白若月的后背了。
“退后五丈。”白若月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周砚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还向前蹭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