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本源消散的第七日,界外之舟上空的星辉黯淡了三成。
云舒蹲在灶台前,用凡人的法子生火煮茶。炼气期的灵力微弱得连引火符都催不动,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火石撞击。火星溅在她粗布麻衣上,烧出几个焦黑小洞,她也不在意,只专心盯着陶罐里翻滚的灵泉水。
火候过了。月白端着茶盘立在门边,血月印记在额间若隐若现,回甘茶需文火慢熬,急火会损了茶香。
云舒侧头看他:你记得这茶?
记得。月白垂眸,前世……他喝过。
这里的,指的是原身血月教主。那个被善念与恶念撕裂、最终堕入虚无的可怜人。如今转世重生,前尘尽断,唯独对这茶的苦涩回甘,刻在神魂深处。
苏瑶从帘后走出,轮回印在眉心流转,映得她面色如雪:冤孽。她淡淡道,你既已转世,就不该再记得。
我也不想记得。月白苦笑,指尖抚过印记,可它日日作痛,提醒我前世造下的杀孽。
他忽然对两人深深一揖:二位前辈,这印记可有法子除去?
云舒没答,只递给他一盏刚煮好的茶:喝了。
月白迟疑地接过,浅啜一口。茶汤入口极苦,苦得像他前世杀过的每一个人都在舌尖哭嚎。可咽下去后,唇齿间却慢慢生出甘甜,甜得像某个被遗忘的午后,阳光正好。
这茶叫。云舒拨弄着灶下炭火,前半生苦,后半生甜。你转世重修,喝它最合适。
可印记……
印记是你的根。苏瑶接过话,血月虽恶,却也是你。斩断它,你就不是你了。
她走到月白身前,指尖点在他额间血月印记上,渡入一缕轮回本源:我不用你斩断,我只教你——与它为伴。
让它疼,让它提醒你,让它成为你不再犯错的警钟。
如此,它就不再是诅咒,是道心。
月白浑身一震,血月印记竟真的不再作痛,反而化作一枚血色道纹,安静蛰伏。他眼眶微红,又要下拜,被云舒拦住:别拜了,茶棚缺个伙计,你留下来烧火。
待月白退下,苏瑶才轻叹:他心结未解,带着是个累赘。
累赘才安全。云舒狡黠一笑,血月印记虽被镇压,但根在怨念。怨念对怨念最敏感,往后探路,他能提前嗅到危险。
苏瑶摇头失笑:就你鬼点子多。
话音未落,她掌心的轮回印忽然传来灼痛。她皱眉查看,只见印心处,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本源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古篆小字:
六印归一,寂主将醒。速往圣殿,迟则生变。
字迹苍劲,是母亲亲笔。随着字迹显现,一股悲意从轮回印深处涌出——母亲的本源,已彻底与印体融合,再无分离可能。
云舒脸色微变:寂主圣殿?
不是那个。苏瑶摇头,是寂主意志的真正诞生地,在因果之外,时光之末。那里封印的,是第七块碎片。
她顿了顿,声音发涩:也是母亲的……葬身地。
船舱内一时静默。
母亲的本源,是她在界外之舟上孤独亿万年的执念。如今本源消散,说明她已完全化作舟体的一部分,连最后一丝魂魄都燃尽了。
她怕我们不走。云舒低声道,怕我们顾念她,耽误了时机。
那我们偏要走。苏瑶将轮回印握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带着她那份,一起走。
她起身,素白衣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风:归乡之舟,启程。目标——因果圣殿。
三日后,归乡之舟抵达宇宙海边缘。
前方是一片无域,没有灵气,没有法则,连这个概念都不存在。寻常修士踏入,神魂会被瞬间撕碎,化神期大修也只能坚持三息。
过不去。文渊推演数次,面色凝重,无域中有一股同化之力,会将一切外来者转化为。除非……
除非我们主动。云舒接口,双生之契本就是因果极致。若我们暂时断开,让神魂在因果层面变成,无域便感应不到我们。
苏瑶蹙眉:断开双生之契?等于撕裂半身,你……
我能扛。云舒握住她的手,七日为期,碎不了。
两人对视,同时催动道印。共生之印在虚空中浮现,光芒黯淡,链接的神魂丝线一根根断裂。每断一根,两人都喷出一口血,气息萎靡大半。
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归乡之舟的存在感,在因果层面迅速淡化,无域的屏障自动分开一道缝隙。
云舒吼道。
舟身化作流光,穿过缝隙。
无域之后,是一座悬浮孤岛。
岛上有一间茶棚,茅草木门,青石小桌。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老者,正慢悠悠地煮着一壶茶。茶香飘来,云舒与苏瑶同时僵住。
那味道,是母亲的手艺。
两位客官,喝茶吗?老者抬头,声音慈祥得像记忆中母亲的呼唤,此茶名为,喝了能记起前世今生。
他揭开面具。
面具下,是母亲的脸。
却又不是。
因为那双眼睛,一金一红,透着寂主特有的冷漠。
我是圣殿的守门人。母亲说,也是你们要找的……第七块碎片。
但想得到我,得先答一个问题。
她指向茶棚外,那里跪着无数虚影——有星骸文明的族人,有血月教主的信徒,有母亲当年亲手送入轮回的万界生灵,更有云舒与苏瑶一路走来,因她们而死的每一个敌、每一个友。
他们,因你们而死。
你们,有罪否?